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得慢火,稳调,搅均匀,最后才能出来一锅好粥。
说司马景平操之过急,已经是有点儿指责的意味在里面了。
司马景平言语之中有些急迫:“国库空虚,夷狄未定,野地里十室九空,朕如何能不急啊。”
大晋打下了北方,按法理来说,不应该定都洛阳,而是应该定都长安,这才是完全的正统。
但不论是皇族还是士族,都很默契地没提这一茬。原因很简单,五胡是平定了,外面还有突厥人呢。
就连神文圣武的天策大将军李世民,都被颉利可汗逼得定下了渭水之盟,又何况是这群本就极端保守的世家呢。
在他们眼里,定都长安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即使时至今日,朝廷依然在付出海量的资源去支持陇西的军阀世家们抵御东突厥的入侵,这也是司马景平急于索要丁口的原因——朝廷的赋税,撑不住了。
东晋时期偏安建业,南方水热资源丰富,又不轻动刀兵,世家这么圈人圈地,朝廷自然是感觉不到什么。可现在国家到处都需要建设资金,西北还时不时打仗,国库马上就捉襟见肘了起来。
韩殿臣说道:“回陛下,正是因为国家各处困难重重,才应该有个先后缓急,不宜好高骛远。”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司马景平问道:“如之奈何?”
韩殿臣不假思索地说道:“自乱世以后,陇西世家便不停地在与外族交战,如今存留下来的,都是兵威极盛军阀,占据着黄河上游最肥沃的土地,又毗邻西川,有巴蜀之粮作为供给,粮、地、人俱全。”
从宏观的角度,他先抛出了陇西与突厥的问题,这个看上去是最急的,也是司马景平最担忧的。
不过后面的话韩殿臣没说。
粮、地、人俱全,人家凭什么认你个臭世家头子当皇帝?随时都有把你换掉的可能,只有让他们先跟外族打着,消磨着力量,你的皇位才能做得稳当。
陇西世家为什么不敢反?他们前脚反了,东,要面对朝廷的大军,西,要防备东西突厥的偷袭,乃至于腰眼位置还有吐谷浑,高原上还有个即将兴起的新势力吐蕃,为了求存,陇西世家就必须得抱紧朝堂的大腿。
半死不活的陇西军阀才是好陇西军阀。
司马景平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韩殿臣,半晌,方才说道:“只恐五胡之乱再害华夏。”
因为失了华夏体统,司马家已经被人指着脊梁骨戳了好几百年了,万一真饿死了西北的瘦虎,突厥骑兵再度南下,司马家被灭种都不为过。
即使知道韩殿臣说的是对的,于国于家,司马景平也不忍心这么做。
看着司马景平为难的样子,韩殿臣不禁回想起了上辈子在急诊室前面见到的那些,愁容满面的,一颗借着一颗抽烟的中年男人。
世界上最难治的病就是穷病。
面对着瘦骨嶙峋的国家,上面还攀附着一个个吸血吸得脑满肠肥不肯松口的世家,本事相对平庸的司马景平是真的难。
也许是因为短暂地共情了司马景平中年男人的伤痛,也许是出于对华夏苦痛历史的责任感,韩殿臣暂时放下了自身的安危,将自己键政的内容抛了出来:“陛下容禀,臣有些许想法,还不成熟。”
司马景平挥挥手:“今日就是朕让你来陪朕聊聊天,有话但说无妨。”
韩殿臣说道:“既然陛下有心恢复盛世,与其被战争拖死,不如发动一场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
用一场宏达的战争作为绞肉机,把世家、军阀全都填进去绞死,把突厥也拖进去绞死,把所有固化下来的东西全部砸烂掉,再重头建设。
同样的时间节点,隋炀帝杨广就是这么选择的,三征高句丽。
后来他就被推翻了。
主要是谁也没想到高句丽这么难打,一直到李治时期才彻底把高句丽打烂。xiumb.com
又是修大运河,又是打高句丽,还想开科举扶持新势力,这是明晃晃把刀架在了士族脖子上,从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士族们哪能吃这一套,一呼百应就把杨广给弄死了。
司马景平有些心动:“突厥好打吗?能保证打赢吗?”
皇帝,只有凭借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才能确保自己天下独尊的地位。对于能赢的战争,司马景平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很可惜,韩殿臣给他泼了盆冷水:“臣闻突厥,乃是游牧之人,弓马娴熟,下马为民,上马为兵,有控弦之士十万。”
司马景平于是果断拒绝了这个建议:“不行,如今天下初定,经不起折腾了,不能打。”
华夏士族具有刚与投降的两面性,司马景平作为士族头子自然也是如此,顺风局的时候他们吊的不行,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一旦逆风,瞬间就萎了。
陇西打了这么多年,长安都时不时被抢一顿,突厥有多猛,司马景平能不知道么。
打是绝对不可能打的。
韩殿臣酝酿了一下,又说道:“西北战事,的确不是如今的大晋可以解决的,不若先搁置一两年,等国力恢复再行商议。”
司马景平赞道:“这才是谋国之言,如何恢复国力?”
韩殿臣对道:“我们眼下急需要解决的,乃是‘穷’字。不单单是国库的空虚、人丁的缺乏,还有百姓的凝聚力,朝廷的威信,乃至于农、工、商体系的重建。”
司马景平说道:“如之奈何?”
韩殿臣回忆了一下谏太宗十思疏的内容,这是类似的情况下魏征上奏给唐太宗的。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要治穷病,就得先稳固帝国之根本。”
“根本,则在世家。”
“欲固根本,则不宜对世家分割过急,以政令强迫世家释放丁口。如今陛下迈出的步子太大,洛阳流民之事便是世家的一次示威,也是试探,臣以为,宜作出些许让步。”
司马景平一听就不太高兴了:“如今朝廷威望正隆,若不削弱世家,恐日后尘埃落定时,再想削弱,就削不动了。”
让步让步,他这一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让步。
就因为纳了一个喜欢的庶民女子,朝堂的大臣就敢给皇子取个名字叫魏延;就因为想弄点儿庶民贤才用用,刚选进洛阳一个,世家立马鼓噪势头,说这是个佞;就因为想弄点儿丁口用一用,这些世家就在首都,就在国家的脸面上搞出流民、乱民。
让让让,这哪还像个收复中原的皇帝?人质罢了!
韩殿臣道:“陛下,削弱是要削的,可臣尝闻,‘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今世家势大,想要一步到位是不可能的。”
韩殿臣穿越前倒是也看过不少小说,主角一上来就建立起新的金融体系,用二十一世纪的金融理论把世家玩儿的团团转。可眼下不一样,新朝的金融体系不能说一塌糊涂吧,只能说根本没有。
民间流通的不仅有南北朝时期的各种钱,还有前晋铸得各种铜钱,世家本身铸得各种铜钱,甚至汉朝的五铢钱也跟着在流通。
在这种大环境下,想要用什么谋略一下子把世家干烂,就多少有点儿痴人说梦了。
司马景平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他想要的,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圣人,一言把天下定了,韩殿臣的徐徐图谋根本不符合他的期望。
不过他还是按捺着性子说道:“你继续说,朕在听。”
韩殿臣说道:“明日陛下去荥阳郑氏的时候,不妨让他们将流民之中的青壮收拢回去,以金购买老、弱、残疾者,臣愿请命,安置流民。”
司马景平脸都绿了。
请郑家出仕,还得把青壮还回去,还得拿钱买老弱病残,朕不成了跪着要饭的了?
韩殿臣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那你要这么说,你这皇帝还真就是跪着要饭的。
皇帝是流水的县官儿,世家才是铁打的老爷。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准了,殿臣还有何‘妙计’啊。”
妙计二字他咬得极重,显然对韩殿臣的忍耐已经快到极点了。
韩殿臣其实也看不太上司马景平,或者说司马皇族。他们纯粹就是被强有力的世家重新架起来当矛盾中心点,出来挡枪的。
而且司马皇族有着士族具有的一切缺点,其中最不适合当皇帝的一个就是一聊天儿就飞。
前脚说着流民,一下子就飞到国家形式,再飞一飞就到三代之治,再飞一飞就要清谈、玄谈,吃五石散,准备成仙。
你要真跟他聊一聊落到实地的操作,他就会很不高兴,因为不能像传说中的大儒一样,一言平定天下,一首曲子退掉敌军。
司马景平作为司马家的大家长,已经是比较不飞的那一个了。
韩殿臣老神在在地说道:“回陛下,臣请用一用御马监。”
皇室有专门养马的草场,以供皇帝銮舆驱使,禁军骑乘,不过司马皇室比较穷,就几匹皇帝的好马被找地方单独供了起来,御马监的草场里养了不少牛羊。
司马景平眼神不善地问道:“你要卖马安置流民吗?!”
韩殿臣说道:“回陛下,今日臣听旨入宫,路上闻到洛阳城内有骚臭之气,忽然想到御马监的草场里马粪已经堆积如山了。”
司马家作为回迁士族,没有养马的人才,草场也少有人清理,里面牛马羊粪的确是很多。
不过这跟流民有什么关系?
司马景平对韩殿臣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耐着性子又问:“卿欲何为?”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那是御马监,朝廷维持骑兵的核心部门!
韩殿臣说道:“臣要带着剩下的老弱病残,掏马粪。”
司马景平怒吼道:“韩殿臣!你不怕朕斩了你吗?”
皇帝跟你说诗和远方,你跟皇帝说今天尿尿很黄?
这不是武大郎喝奶,跳着脚儿的嘬(作)么。
韩殿臣这次也不跪了,非常硬气地说道:“臣还要请一道旨意,或者任命也行。”
司马景平压抑着愤怒:“说。”
在守信用这一点上,司马景平倒是还挺优秀的,说不怪罪就不怪罪,顶多吓唬吓唬,吓唬完还得耐着性子等韩殿臣把话说完。
韩殿臣说道:“臣请旨,去和郑氏谈一桩生意,把御马监的大粪卖给他们家。”
“郑氏毗邻黄河,良田千顷,想来定是很需要肥料的吧。”
司马景平:???
这一来二去不就是拿御马监的大粪跟荥阳郑氏换人丁么?真能做成还不爽死了?
司马景平脸色终于恢复了先前的人主之相:
“准!不过只有口谕,要是卖不出去你就自己把大粪都吃了!”
“鱼泰吉,去传旨,朕明日未时登临郑氏,韩殿臣,你随驾前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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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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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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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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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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