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老人,眼睛都红了起来,一个個沉默着不再说话。
只是各自都重新给烟斗里装了烟,叭叭叭地抽着,似乎想用这刺激呛鼻的烟雾来掩盖眼眶中,一直努力克制着不让滚出来的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蒋泽伟才深深叹了口气:“老伙计们,咱们都老了,真怀念那时候哥几个一起进山采参的日子……说了不怕你们笑话,我虽然瘸了一条腿,还老想着能再去长白山采一次参,只要能进那山里走走都行。”
“还想着挖棒槌,就你那腿,想走出伊春都难。”
龙跃旺提着大烟袋锅的烟杆,双手抱着在地上一块嵌入泥土中的石头上敲了敲,将里面剩余的烟草残余给抖落出来,他叹了口气:“我是没那想法了,估计再活上一年两年,我也该埋土里去了,现在走路都喘不过气来。”
“大哥,你也就别瞎想了,你现在,姑娘嫁了好人家,儿子也成家了,还在林场有工作,也算圆满,享享清福吧,别折腾了。”
李明海冲着蒋泽伟笑笑:“我跟龙二哥差不多,上你这里来一趟,爬这段坡,都费劲,能不能熬过这个冬都不知道。”
吕律没有多说啥,他能感受到那一股子失去兄弟的悲戚、对迟暮的无力和那种深深的遗憾。
这遗憾,伴随着他们大半辈子,怕是得带进土里。
不是谁都有机会像吕律这样重活一回,有了弥补遗憾的机会。
他心中暗道:得好好把握啊!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过压抑,王德民摆摆手:“就不能跟你们几个老哥唠嗑,一唠嗑,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我去看看这肉,煮那么长时间,也该熟了……”
他起身就往锅边走,拿着筷子戳戳,高兴地说道:“熟了,要我说,你们就该像我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想那么多干啥,过去的都过去了,把现在过好得了……蒋大哥,这肉准备咋吃?”
“当然是下酒吃!”
蒋泽伟也笑了起来:“煮肉的时候,我只是放了点盐,别的啥都没有,把肉弄好的时候,我专门到后山找了些野山葱和野韭菜,呆会再弄几个辣椒扔火灰里烤成糊辣椒,弄几个蘸水,我们以前在山里运气好弄到肉,经常这么干,味道还行。”
他说到这回头看了看通往自己院门口的路,叨咕道:“张韶峰这小子咋回事儿,早上他走的时候就交代他弄点酒了,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人影……”
“在家训儿子、补车胎呢!”吕律笑道。
“咋地了?”蒋泽伟笑问道。
吕律当即将张韶峰双胞胎儿子干的好事说了一遍,引得几个老爷子哈哈大笑。
既然肉已经熟了,作为在场唯一的“年轻人”,自然而然地接手后续的事情。
他将一块块驴肉从锅里用筷子戳着捞出来放盆里冷着,然后将骨头剔除,问了蒋泽伟,取来砧板和菜刀,挑着各部位的肉和肚杂切了半盆,被烫得不断将手往冷水里泡。
王德民则忙着烤糊辣椒,烧得满院子弥漫着辣椒的辛辣味,连拴在院外的追风都不断打响鼻,青狗呜呜直叫唤,受不了这气味,想要跑开,奈何被拴着。
正在打蘸水的时候,张韶峰和陈秀清一前一后顺路走了上来。
张韶峰远远地看到,就先笑了起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以吃现成的了。”
“就你俩小子会偷懒,要是不带好酒,今天偷懒这事儿,可不饶你们。”
蒋泽伟冲着张韶峰和陈秀清笑道。
张韶峰扬了扬手中提着的四瓶酒:“北大仓……还满意不?”
“算你小子过关了!”蒋泽伟乐呵呵地笑道。
陈秀清则是笑道:“酒我没带,倒是带了只飞龙过来。”
“飞龙啊……这东西好!”
蒋泽伟一瘸一拐地迎了过去,将陈秀清提着的那只飞龙接过来,转身就往屋里走。
“大哥……你这干啥呢?这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凑一块儿,难得碰一块儿,你这是打算藏起来啊?”
龙跃旺一见蒋泽伟那样子,立马就叫了起来。
李明海则是直接就追了过去,拉着蒋泽伟不让走:“你说我咋有你这样的大哥……”
龙跃旺也是,将大烟袋锅往旁边一放,也跟着上去,忙着抢那只飞龙。
看着三个老头像小孩子一样的闹腾,其余几人都看得笑了起来。
“清子,咋弄到的这只飞龙啊!”吕律回头看着傻笑着的陈秀清问道。
“律哥,说了你可能不信,这是被只老鹞子从树上给打下来的,我跟我妹在装苔藓的时候,就打落在车边,捡了个现成,是我妹让我带来的,说这肉蒋大爷估计难得吃上一次……”
陈秀清笑道。他也没想到,三个老爷子为了只飞龙能闹腾成这样。
老鹞子,东北大地上很常见的一种猛禽,又叫老鹞鹰,鸟鹰。以捕食麻雀或是家养的小鸡为食,屯子附近很常见,比鹰小,羽毛灰褐色、腹部白色,有赤褐色横斑纹,脚黄色。
大概是因为身体较小的缘故,通常打不过公鸡,也就有了老鹞鹰捉小鸡的由来,演化成了孩子们都会玩的经典游戏:老鹰捉小鸡。
碰到老鹞子打食落身旁的情况,吕律是一点都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居然能碰上飞龙。
却听陈秀清凑到吕律旁边,小声说道:“我和我妹搂青苔的时候还发现七只还不会飞的小飞龙,费了不少劲,全被抓到了,被我妹拿回去养着了。”
“这运气可以啊!”
吕律笑了起来,回去后还得好好弄个地方养着才行。
“秀玉这闺女有心了……爷们,回去后替我谢谢她,我是真有好几年没吃到过了!”
蒋泽伟还是放开了那只飞龙,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听到陈秀清说这飞龙是陈秀玉让送来的,赞许地送上祝福:“你们俩,很般配,祝愿你们白头偕老、万事如意。”
吕律笑笑:“谢谢大爷,以后打到了给你再送点来尝尝。”
老人的祝福,难得。
蒋泽伟高兴地点点头:“好……”
吕律看着被龙跃旺抓手中的飞龙,笑着迎了过去:“我来给你们做个飞龙汤,正好野韭菜、野山葱都有,鄂伦春老猎人那里学来的法子!”
“鄂伦春人最会吃飞龙了……今天大伙有口福了。”李明海笑道。
吕律也不墨迹,当即招呼陈秀清帮忙烧水处理。
为了一口飞龙汤,一个个足足多等了二十多分钟,看着吕律将飞龙鸟去毛处理干净,然后又用沸水将飞龙肉一勺勺舀着汤水汤,最后稍微炖煮,都是啧啧称赞这法子妙。
眼看天色暗下来,蒋泽伟坚持着不回屋,抱来木柴,将火烧得很旺,一干人就在院子里围着半盆驴肉和那些飞龙汤边吃边聊。
吕律能猜到,蒋泽伟还在惦念着以前寻参时在荒野窝棚中和他几个兄弟一起吃喝的日子,所以才会坚持在屋外。
那些飞龙汤和肉,很快被分吃的干干净净,今天他们没有煮饭,显然是想把驴肉当主食了。
驴肉介于羊肉和牛肉之间,不腥不膻,没有异味,也没有猪肉的肥腻,这本就是只半大毛驴子,肉质更显得鲜嫩,口感筋道,层次感十分丰富,配上这充满山野味道的简单蘸水,别有一番风味。
吕律以还要牵狗回地窨子为由,陪着几人少少喝了一些。
听着几人唠嗑,渐渐地又回到了他们采参的那些过往。
人生最辉煌的时段总是难以忘怀,大概是受此影响,三个老爷子都有些喝高了。
一顿肉吃到最后,蒋泽伟坐着都开始摇晃起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时不时地跟吕律攀谈几句,多问的是吕律打猎的事情。
吹这种事情,都不用吕律多说,一直以来对吕律充满敬佩无比,平日里话少得可怜的陈秀清,嘴巴都变得利索起来,再加上张韶峰,两人兴奋将吕律打猎的那些事情给说了出来,听得蒋大爷连连点头。
“莪那儿子啊,对放山不感兴趣,我这脑袋里装着的那点东西……真是可惜了!要是谁有能力陪我再去一趟长白山,我脑袋里的这些东西,就全是他的。”
蒋泽伟借着酒劲,迷离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看着吕律。
吕律有很直接的感受,蒋泽伟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可吕律也很清楚,这蒋泽伟已经是七十岁高龄的人了,虽然吕律清楚,别看着他瘸了一腿,身体也很硬朗,数年后都还能杵着拐杖在屯里溜达,可那是进入深山。
长白山的大山可比小兴安岭的山要高大险峻得多,也复杂得多,可不是能轻易带着这样一个老人能趟的。
虽然他很想得到那些宝贵的经验,可事情还得仔细权衡斟酌。
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对他家里的这些人可不好交代。
所以吕律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接口。
吃饱喝足后,李明海和龙跃旺两人,被陈秀清和张韶峰一人招呼一个送了回去。
王德民酒量也控制得很好,自己回去了。
吕律将最后牵着追风和青狗准备离开的时候,蒋泽伟摇摇晃晃地给吕律用袋子装了好几斤驴肉。
在吕律离开后,他刚才摇摇晃晃的身形一下子就稳住了,就连那双迷离的眼睛也变得锐利起来,哪还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一瘸一拐地摸黑进了屋子,到了大炕边,将油灯点亮,先是打开吕律送来的猞猁肉,发现是一整只后,微微愣了下,自语道:“还真是慷慨……这东西稀罕,值不少钱啊。”Χiυmъ.cοΜ
随后,他又重新走到大门口,看了院子外边好一阵,重又回到屋里,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背筐,放在大炕上。
东西被一样样从背筐里取出来:索拨棍、快当签子、骨头签子、快当锯、快当剪子、快当铲子、山藤手钩、镔铁短刀、薄背斧子。
一样样工具,都是些老物件,却保存得相当好,像是经常被抚摸擦拭一样,铁器不见丝毫锈迹,握柄都有很好的包浆,鹿角制成的快当签子和鹿骨做成的骨头签子,也是温润如玉。
“这爷们,慷慨、仁义,办事利落又不失沉稳,是个很好的人选啊,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带我再闯一次长白山的人……这辈子,最后一次啊!”
看着炕上摆放的工具,蒋泽伟仍然坚持这自己寻参生涯最后的倔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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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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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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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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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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