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无边的浓墨涂满天际。
苏府深宅,有两座毗邻的闺院。
一座匾名漪兰轩,一座匾名梅影斋。
前者栽兰,后者植梅。
两院相距极近,俩堵院墙之间,近一条三步宽的青石板甬道,从高处往下望去,就像一线天般。
梅影斋内,有虫鸣数声,一座闺楼沉眠漆黑夜色之中。
闺楼二楼,门、窗、壁板皆名贵楠木制成,家具古典,有一排排书架,窗边有一座空荡荡的美人榻,二三书册零落枕边。
房内一处处细节,无不显露出闺房女主人手不释卷、慵懒娴雅的性格。
里屋内,月光无法光临之处。
一座极富雅韵的绣床静静坐落,刺绣的床帏、罗帐一应俱全。
悬有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遮住了床内光景。
然而只有苏裹儿知道,这纱帐颇为特殊,从里往外望去,却可以看见外面大致景象。
苏裹儿又一次深夜自然而然醒来。
她又梦见了那位低眉的老相士与其箴言。
苏裹儿身子微卷,抱绣被侧身,清冷眸子透过纱帐,望向不远处的半掩轩窗,朦胧望见了窗外的景色。
似是余光瞥见某道熟悉的身影。
苏裹儿眉儿微聚。
她无声抿了抿有些干燥的红唇。
旋即,一只修长玉手从帐隙伸出,挽开纱帐,一双裙下的长腿曲着小腿探下床来,被淡粉足袜包裹的两只雪糕似的小脚,试了两次才碰到床下的绣花鞋。
有女郎趿鞋懒起。
臂弯裹了一条毛毯,走到轩窗旁,歪头抬眸瞧了眼隔壁屋顶上的月下孤影。
苏裹儿驻足片刻,忽然完全推开了两扇窗扉,爬上窗台。
原本模样淑雅娴静的梅花妆女郎,宛若一只敏捷猫儿,翻出阳台,轻车熟路的登上屋顶。
此处屋顶的房檐与隔壁屋顶房檐之间,那一线天似的间隙,她瞧也没瞧,甚至没有犹豫,轻盈跃过。
瞧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练,连一块屋顶的瓦块都没有碰落。
若是楼下陪房里某个呼呼大睡的包子脸小侍女此刻就在这里,那瞧见后她定然会揉一揉眼睛啊嘴说:“唔小姐又飞了……”
苏裹儿轻裹薄毯,来到漪兰轩的屋顶,走到俏颜发呆的谢令姜身旁,也不嫌弃屋檐灰尘,泰然自若的坐下。
二女并肩坐在屋顶。
她们头上,一颗颗亮闪闪星斗,镶嵌在黛色夜幕上。
群星间又有一轮明月孤挂,像一枚熠熠生辉宝珠。
谢令姜忽觉这轮月亮像极了大师兄送她的那一枚夜明珠,只可惜现在还没要回。
这时,苏家小妹毫不客气的朝身旁似是出神的谢令姜伸手,淡问:
“酒。”
后者轻轻摇头。
从刚刚苏裹儿登上屋顶,再到现在走来坐下讨酒,谢令姜全程都没有去看她。
苏裹儿不禁侧目看去。
只见,谢令姜单手抱膝,孤坐月下,右手抓着一壶袖珍版小酒坛。
她歪头遥望远处某座梅林旁的漆黑院落,俏脸似是发呆,而手中小酒壶那贴有红纸的一面壶身,都快要触碰到女郎的皙白脸蛋。
而坐在斜坡的屋顶上,保持屈膝的动作,她一双健美的大长腿用力抵住了本就鼓鼓实实、浪费布料的宽广胸襟,压得有些变形了。
甚至从腿沿溢出来的规模,在首先排除了自己的苏裹儿看来,都比彩绶还要大了。
而这一切,谢令姜像是懵然未觉,倒映星光的眼眸默默注视梅鹿苑方向,
苏裹儿默默收回目光。
“就自己喝的话,会很没意思的。”她盯着月亮,目不斜视道。
谢令姜摇头,“没酒了。”
她将手中酒坛默默放下,长吐一口气。
苏裹儿撇嘴,“那还手里捏着个酒坛干嘛?望梅止渴?”
谢令姜置若罔闻,忽转头说:“有些酒,能消愁,而有些愁,又能消酒。”
“……”苏裹儿。
“你不懂。”谢令姜轻轻摇头。
二人间安静了会儿,她又转头问:
“那篇归去来兮辞找到了吗?”
苏裹儿轻叹一声:
“可能被烧了,不是百年前的那次莲花塔失火,就是后来那次重修的功德塔失火,反正现在看,很难能遗留下来了。”
谢令姜点点头,“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苏裹儿沉默了会儿,仰脸望月道:“留给苏家的时间不多了。”
谢令姜看了眼她道:
“这些话,苏伯父、韦伯母来说才是,你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倒是操心的多。而且,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苏裹儿转头问:“伱信命吗?”
“不信。”
顿了顿,谢令姜望着远方,目不斜视说:“师兄也不信命,他说事在人为。”
“所以你也跟着不信?”苏裹儿斜了眼她。
“不是,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谢令姜垂眸。
她转头认真道:“其实现在这样平平安安也挺好的。”
苏裹儿移开目光:“或许吧。”
二人间无声了会儿,只有夜风呼啸,苏裹儿紧了紧披身上的毯子。
谢令姜好奇问:“你是不是快要生辰了?”
“你怎么知道?”
“我见府内一些丫鬟下人最近忙了起来,好像是给你操办降诞礼。”
“嗯。”苏裹儿随口道:“无非就是又要来一些亲戚或生人,吵闹一阵。”
谢令姜失笑。
你家那些远方亲戚可个顶个的不简单。m.χIùmЬ.CǒM
不过这话她倒是没说,保持某种默契。
苏裹儿的心思很明显在别的事情上面,她转头道:
“过了这月十五,你找个空闲,陪我再去一趟东林寺。没有你作借口,阿娘不放心我出门。”
“是你去了太多次了。”谢令姜摇摇头,又奇问:“为何是过了这月十五,不是还有半旬时间吗?”
苏裹儿撇嘴道:
“那些东林寺的和尚净不学好,要在十五整个什么求姻缘的庙会,忽悠些信男善女过去烧香祈福求姻缘。
“这几日听说在预热呢,山上看来是要热闹一阵,十五之前还是别过去为好,万一被阿娘阿父他们误会些什么,就不好了。”
“姻缘节庙会……”
谢令姜脸色一怔,嘀咕了一句,不动声色问:“东林寺求姻缘很灵?”
“不知道,你感兴趣自己去问。”
苏裹儿随意答了句,话语一顿,她转头:
“干嘛?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你爹之前不是说你推掉了很多年轻才俊的求婚,要立志儒道吗?”
瞧见身旁女伴的狐疑脸色,谢令姜佯装皱眉,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夜景,大袖一挥道:
“苏家妹妹瞎说什么呢,我是给……是给我大师兄问问。每回过去吃饭,甄伯母都问这问那的,操心师兄婚事,还要我帮师兄推荐介绍下族中姐妹,真甚是无趣。”
“原来如此。”苏裹儿点了点头,“你倒是待你师兄挺好,这事都操心。”
谢令姜没回答,左右四望了下夜景,余光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梅鹿苑内某个院子的方向。
大师兄还欠她一个小愿望呢。
某位谢氏女郎这时又有一点信命了,瞌睡了就来枕头,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嗯,以后可以小信一点。
可却未曾想到,一直安静无声的苏裹儿忽然转头道:
“你说这个甄伯母想给你大师兄找一门五姓女的婚事,嗯,这倒也挺正常,五姓女嘛,大周男子谁不想娶,这可比离氏卫氏的女子还受欢迎。”
她撇了撇嘴,停顿了下,又接着噙笑道: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甄伯母是盯上谢家姐姐你了,正好你又是小师妹,与欧阳良翰关系还不错,要是我是他叔母,我肯定也这么做……
“嗯,谢家姐姐还是注意一点吧,可别一不小心甄伯母去找你阿父提了婚,到时候拒绝起来,可就尴尬了。”
苏裹儿似笑非笑的说完,却立马瞅见身旁这位谢家姐姐脸色变了变,夜色下有些看不清楚。
“谢姐姐怎么了?”她好奇问。
“没……没事。”
苏裹儿又打量了下谢令姜有点僵的脸庞,脸色恍然道:
“哦我懂了,那甄伯母是不是早向你阿父试着求婚过了,所以谢姐姐现在不好意思说?”
她轻轻颔首,替身旁女伴放心下来:
“那就没事了,很正常,原来是已经拒绝过了,难怪她能放心找你问这些牵线之事,看来是不敢再打谢姐姐主意了,那倒也轻松,谢姐姐随意吧,去介绍一个族妹,说不得还能和你大师兄亲上加亲。”
话语落下,含笑偏头的苏裹儿突然听到“晃铛”一声。
原本放在某女郎脚边的一只袖珍小酒坛滴溜溜滚落下屋檐,稍息,下方传来一道清脆的碎瓶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不……不小心的,苏妹妹勿怪。”
面对苏裹儿投来的略带探究的眸光,某位谢氏贵女强笑了下解释道。
“看来谢姐姐是真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等会儿下屋顶小心些。”
苏裹儿失笑。
谢令姜没回话,二人之间气氛陷入冷场。
苏裹儿见状,也没多想,告辞离去。
却没看见身后,谢令姜独坐月下,面色有些苍白。
苏裹儿走后,她不知是在屋顶,孤身抱膝又坐了多久。
直到天上有路过的流云,遮住了明月,天地间暗了暗,旋即又拨云见月,清辉再次洒下。
屋顶上,已不见倩影。
只有呼啸的夜风,截留下女子的半句呢喃: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才不会信命……”
……
梅鹿苑内,梅林小院。
黑灯瞎火。
屋子内,隐隐听见外面夜风吹刮门窗的声音。
屋里空气显得愈发静谧。
床榻上,被窝里的俊朗青年与白毛丫鬟有统一节奏的呼吸声便显得格外大了。
主仆二人沉沉睡眠。
某刻。
“主人……别……别打了……主人……”
白毛丫鬟不时砸吧下嘴,翻身背对俊朗青年,扯抱被褥,似是把它当作了主人紧搂卷缩,她嘴里不时梦呓几声,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难忘之事。
而某个仰躺睡着的冤种主人身上盖着的被褥,被白毛丫鬟扯拉到了一边,一时间露出了大半边身子,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想必早上醒来,若是他流了些清鼻涕,白毛丫鬟免不了又要被主人“家法处置”。
只可惜,屋内正有一股淡淡的似檀非檀的清香,不知从何时起弥漫开来。
二人沉眠,醒不来了。
窗外的明月似是被一阵乌云遮掩,屋内随之暗了暗。
床榻边的黑暗中,蓦然伸出一只陌生细手,在空中颤颤抖抖探去,最后落在了欧阳戎脸上。
细手缓缓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曲线。
从浓密的眉,到高挺的鼻,再到冷峻的唇。
四根指肚一路向下缓缓抚摸。
宛若水畔的一条条弯垂的杨柳在微风中轻拂水面。
温柔到似是害怕刮伤水底的游鱼。
床榻间,除了欧阳戎与薇睐的呼吸,莫名又多了一道呼吸声。
细手抚摸欧阳戎脸庞时,这道呼吸声起初有些急促,后来似是压抑住了,呼吸声逐渐变小,乃至为不可闻。
就在这时,窗外的明月似是挣脱了遮蔽的乌云。
床榻前的光影亮了些。
隐隐能看见一道驻足的纤细黑影。
纤细黑影背上背负一根笔直“长条”状坚物。
面朝床榻,背对窗户。
这道纤细黑影的脑袋似是偶有偏转,在月光的映衬下,瞬息间能见到露出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不过旋即又隐入黑暗。
只有那只细手仍旧依依不舍黏在欧阳戎的脸庞上。
而在床边月光的光晕下。
隐隐见到这只细手竟仅有四指。
缺了一根小拇指。
“唔……”
就在这时,沉睡的欧阳戎嘴里嘟囔了声,似是身子冷,下意识的抱住了纤细黑影伸来的这只右手臂。
他侧转身子,抱着手臂,微微卷缩身子,埋面而眠。
“啊。”
纤细黑影似是被吓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发出些轻微嗓音。
然而待其反应过来,霎时止住了脚步,任由欧阳戎紧紧抱住她缺小指的右手。
气氛继续陷入寂静。
床榻前,有月光温柔如水。
床榻上,有眸光亦如水温柔。
补好了,四千字!抱歉好兄弟们,下次尽量不会这样了呜呜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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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yetianlian.org。m.yetianlian.org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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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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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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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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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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