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安伏案观书,又不时扯两下领口,抬头看着与自己对坐之人,欲言又止。
对面正是随臣裴公,正持卷默读,气定神闲。
杜若安只好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鸾梦正侍候蘅兰夫人床旁,吹药送服。
蘅兰的身体还并未休养好就又被掳同房,加之这几日来心情愈发低落,拥被半坐在床,神色恹恹,颇显憔悴之色。
鸾梦把药喂完,看她疲倦,便有意想要让她开心。
于是便笑道:“夫人,毕竟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何必如此烦闷。这边风景虽不比旧处繁贵,但也有野趣,等您身体转好了些,我们就出去走走,散一散心。”
蘅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点几下头。
但终究还是问起道:“这些日子,他总得去找你,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呢。”
鸾梦为难又羞怯道:“这……我不知道,夫人……”
蘅兰忧愁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来,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端详道:“这次行走匆忙,我现在,身边没有什么贴心的人可用——只有你一个,我只能对你推心置腹,自然满怀期待,咳咳……”
鸾梦连忙把手帕递上去。
“夫人身娇体弱,不要忧虑,仔细伤身。”
蘅兰咳嗽了一阵,才含着顿出来的眼泪继续说道:“身痛心苦,忧思难眠,这要让我如何开怀,我蘅兰,非寻常人也,即便如今落寞,出身也并不是什么难言之处,足以配人。你虽身份低微,但好歹也是从我家里带来的干净处子,年轻娇嫩,身体康健,后嗣有望,比上虽有不足,但比下也有余地。可他这是转了什么性,非要去招惹一个寡妇,甚至为此与一个男宠计较,也不嫌晦气!”
鸾梦为难道:“夫人莫急,公子还为未与那人媾和,总有可转圜之处。更何况……没有子嗣,无人继承后业,他会为此着急,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只要他有了孩子,安下心来,就不会那么病急乱投医吧?”
蘅兰又咳嗽了一阵,才喘着气虚弱道:“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吧。”
鸾梦低着头,没有说话。
蘅兰也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握住她的手,赋予其期许道:“你只要,早早为我诞下麟儿,便是一生无忧,出人头地了。”
……
杜若安又坐了一会儿,才说道:“世伯,夜已深了,去休息吧。”
裴公放下手里的东西,捋了把胡子,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叹了口气。
杜若安见此,不由得抬手给自己扇扇风:“世伯,热。”
裴公无奈应道:“心静,自然凉。”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鸾梦端着食盘走来,上面盛着瓜果点心,放在二人之间。
“公子,大人,夜深了,吃点东西再继续看吧。”
杜若安问道:“小君睡了吗?”
鸾梦颔首,轻声应道:“睡了。”
杜若安又问道:“她好些了吗?”
鸾梦又应道:“身体仍旧虚弱,但心情好些了。”
杜若安这便松了口气,开心道:“心情好就好,心情好,这病就要好一半了。我今天不去烦她,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再去看她。”
鸾梦点了点头。
杜若安扇风的手改按住鸾梦一边的肩膀起身,朝随臣说道:“世伯,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回房吧,我不饿,要先走了。”
裴公当即起身欲拦:“等等。”
杜若安:“……”
裴公劝道:“正当紧急关头,不比寻常啊,为何还要声色犬马,奢靡无度呢?”
杜若安不太高兴道:“声色犬马,哪里有见?奢靡无度,又从何说来?我逃亡之前,锦衣玉食,仆从相拥,快活无比,自打来到这穷乡僻壤,你看我住的是什么泥砖瓦棚,出门一趟遍体生尘,见的不是草莽村夫便是白丁愚民,吃的又是什么寡然无味的山果子,十里八村只有一个破酒楼还被当成宝让人天天吃,实在腻味!”
裴公叹气道:“寄人篱下,恐隔墙有耳,不要任性。”
杜若安冷哼一声,便转而说道:“世伯,我若有子可继,何须如此,自当与你秉烛对坐,夜夜不还,可情况并不是这样……你,你岁数都这么大了,发须斑白子孙满堂,可总要体谅体谅我这样的年轻人吧?更何况我如今并未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也并无玉馔珍馐解口腹之欲,都简素到了什么程度,你却那样说我,何其委屈。此刻对方如日中天,我现在就算把这木头坐烂,一时半时也杀不进去,白白打坐苦等,浪费灯油,又有什么意思!”
裴公没有回应,只是转目朝鸾梦看去。
鸾梦站在杜若安身侧,见此连忙抱住杜若安,撇开视线。
裴公缓声道:“我们现是落魄旧贵,新朝建立自然还会生出新贵,周而复始,历来如此,即便他们得这一时先机,但终究不是铁桶金池,不出三代必然生出妖孽,并非无懈可击。吴庄明起义之时,他本人虽短浅轻信,但旁有青槐大开杀戒,无礼蛮横,暴虐难当,滥杀无辜,当然,得亏他不知道为什么并未应叶氏之引,突然走了,没有再继续作威作福。而苏悦,终于博得众怒,一死了之,药玉阁楼便从内堂褪去。叶氏为了安抚惶惶臣心,再抓到前朝旧臣,既未将族人赶尽杀绝,也未再暗杀搏命,只是贬为庶人围困软禁,并无为难,拿起了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对这边也并非全无好处,只要你平心静气,配合布局,我等,早晚复辟,何必在此浮躁彷徨,焦灼难耐,实在不成体统。”
杜若安闻言,询问道:“裴公,听你说来似乎颇有向往之意,倘若留在那里,既不殃及后世也可颐养天年,跟着我东奔西逃,多么辛苦。”
裴公正色道:“公子说的是哪里话,我既受人之托,又蒙受知遇之恩,便要忠君之事,保你东山再起。遗孤尸首才过几日,幕幕惨状尤似映在眼前,即便得这一时安稳,你又怎么悠哉游哉,总想着作乐呢?”琇書蛧
杜若安生气道:“这里究竟有什么乐子可作,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若说雅乐伎舞阳春白雪,空无一物,诗词歌赋,何人能接?要什么没什么,又不是我不想做,实在没有选择,我就仅看看画作,和鸾梦散散心!除此之外,哪有什么优哉游哉之处,寻欢作乐之所!更何况你说三代之内,难不成我要在此之间都要卧薪尝胆昼夜苦坐不成,除了这些别的全都不做了,实在荒诞!”
裴公这便应道:“那好,你既然要她陪你,我没有意见,但总要有所节制,只是那幅画于你无益,不可再看。”
杜若安道:“无理取闹,区区一幅画作,只是见那笔法潇洒,也不能看了吗,老匹夫,多管闲事,不如快回房早睡,醒醒脑子。”
裴公闻言,直接抽出剑来,怒而架肩:“事若不成,我有何面目苟活,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君!生不能实现夙愿,也必不能成阶下之囚,唯死而已!只希望公子降屈垂手,能替老夫瞑目,莫让我看到后世败亡衰竭,永无回天之境!”
杜若安连忙出口制止道:“哎?等等?你怎么又来这一套!”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裴公终是如愿以偿地提着画卷儿黑着脸离开了。
杜若安看他走后,也把鸾梦推开,坐在原地生闷气。
鸾梦见此,便凑近道:“三更了,公子,去休息吧。”
杜若安气道:“他一个老头子,还能活几个年头,倒要拿命来威吓我了。”
鸾梦只好应道:“裴公,也是怕出意外而已,只是方法不免急躁。”
杜若安没有说话。
鸾梦笑道:“这盘上的瓜果很甜的,都是我亲手挑的,你尝一尝解解暑气吧。”
杜若安却将盘子推翻,一把将她拉过来,张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大早起来,瑶铃女按例再去门房询问,今日也并无人来拜访。
阁楼下属看着他慢悠悠地连打了几个呵欠,不免询问道:“哥哥没有睡好吗?”
“没有。”瑶铃女掐着手指,有些无精打采的回想道,“你家阁楼主人半夜不老实,本来以为开门就消停,但谁想到开门后从房门跳到窗户,从房门再跳到床帐,再从床帐跳窗户,从窗户跳房门,从房门跳床帐,保守数来,来来回回,也算杀了个七进七出,他自己本说想抵足而眠,但挑得那帐子里后半夜直进蚊子,叮死我了。”
“什么破蚊子,怎么走到哪儿哪儿都有它,小心下次我直接在屋里烧他两斤艾草和它们同归于尽。”
阁楼下属奇怪道:“这不能啊,我们阁楼主性情还算娴静,他跳来跳去干嘛。”
“好问题。”瑶铃女挠了挠胳膊,有气无力地慢腾腾道,“他在门外想进去,放进来了又想跑出去,又是孤独寂寞冷,又要练刀吹风长本事,谁来管管啊,烦死了,不想给他开门了。”
阁楼下属问道:“那阁楼主现在还睡着吗?”
“几个时辰前被我敲晕了。”瑶铃女干巴巴道,“好歹让人睡着一会儿,至少我走时他还没醒过来。”
阁楼下属:“……”
瑶铃女:“……”
瑶铃女:“敲的不重,没用武器,你们放心。”
阁楼下属:“……没有……我们一直很放心他,不想开就不开了吧。”
然后把后半句连忙咽下去。
小白花准嫂……不对,哥哥,今遭被扰为哪般。
那个帷帽果然还是很影响视线吧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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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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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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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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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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