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厅堂灯火通明,香气连绵不绝地卷入面来,他站在门外,有些迟疑地摩挲了一下怀里的卷轴,眼睛却看着她顿住脚步提着裙摆撩起珠帘纱幕,偏着头秋波洌滟欲语还休地回看了自己一眼,那疑惑又于对视后温怯垂睫再悄然撩目看来的样子,好像在殷切等候。
背后夜幕沉沉风雨潇潇,吹撩着单薄的寝衣,凉气和湿气钻进后腰衣摆,顺着脊背密密麻麻爬了上来。
杜公子忍不住抬脚跨入门内,女子也躲在单薄半掩的面纱下盈盈一笑,放下手臂上撩举的珠帘,步履轻盈地走进去了。
杜公子刚一在屋中站定,身后的门便被关紧,回头一看,是婢女。
室内堂皇富丽,令人颇感怀念。
帘内屏风掩关窍,意欲暗度陈仓。
杜公子被请入座后,肩披薄毯犹疑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里面的人便轻轻软软地嘲笑道:“公子不要说笑了,你手里抱的是什么?怎么硬闯进来还反问起我们来了?”
杜公子:“……”
杜公子再次展开手里的画,还有些不确信地迟疑道:“你……可否出来让我再看一看?”
“这样不妥吧。”里面的人无辜又为难道,“小妇刚没了丈夫,守孝期还没有过呢,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生是好。”
杜公子闻言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里面的人为难道:“哎,一些烦心事,不提也罢。”
杜公子试探道:“那不尽然吧,你不是还有别的人吗?根本没有耽搁消遣啊,他人呢?”
对方叹了口气,置气般不满地应道:“理他作甚,不免枯燥。”
说罢,仿佛又开心起来:“公子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想必说起话来也热闹,真是难得的妙人啊,只打眼瞧着就教人欢喜。”
杜公子问道:“姐姐如何称呼?”
里面的人柔声细语道:“小妇不比公子贵秀,直接唤我谷儿便是。”
“谷儿。”杜公子起身感慨道,“芳名凭添寂寥,寒夜苦守难当,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不曾有呢。”
谷儿语气颇显萧瑟道:“皆是天意,没什么奈何。”
他站在珠帘之外,手里拎起一根珠串。掂在掌心时又凉又沉,灯火下又晶莹发亮流光溢彩的样子,好像是那双顾盼流连又要克抑情态的眼睛。
杜公子发了会呆,有些突发奇想道:“你和道夷或连馆是不是有什么约定?”
谷儿笑道:“公子何出此言呢?”
杜公子答道:“比如,你答应光顾他们的生意,他们答应给你找个郎君。”
谷儿接连笑道:“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吗?令我府内掉落郎君,确实是个好想法。”
杜公子问道:“那……连馆的生意成了吗?”
谷儿笑够便狡猾道:“休要胡言,这种事,谁知道,我不清楚。”
闻她此言,杜公子甩手掀帘便入,直抵得帘内人身前去。
谷儿连忙将手边灵牌倒扣在桌上,欲迎还拒,羞臊推阻道:“这于礼不合,多荒唐,总需多些相处。”
杜公子揽住人腰拈着碍眼的面纱,振振有词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这等繁文缛节,要来何用,不必问它。”
谷儿娇弱道:“唉呀,有人!”
“哪里有人?”
谷儿/瑶铃女:“……”
婢女/茯姬等众:“……”
见她去看婢女,而婢女们满脸冷漠侍立在旁,举止自若,好似习以为常,浑然不觉其异。
谷儿只好把桌上的牌位拿起来指着字挡在两人中间。
“他,是他。”
杜公子这才把要揭开纱巾的手放开,但拉拉扯扯间还是掉下一根钗针来,落了一侧巾角。遂搂凑在她耳旁笑道:“你不好意思,倒也不必用这说辞来搪塞我,不管怎么说,我来都来了,哪有仅在帘后频频看我却不招待之理?”
谷儿推开他的脸起身道:“哪有那么着急,风度尽失,真不体面,也没什么意思。”
杜公子疑惑道:“那什么是有意思?”
谷儿本有些愠怒的脸色倏变地兴致勃□□来,又走近人把手里东西放下,再牵起他的手来,往外领道:“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也不自在,先陪我饮些淡酒说说话吧,一腔苦楚无处诉,可真是无聊透了。”
说着,便又委屈起来,领着人走至外间又伏案轻泣道:“你说的也对,正巧也是缘分,早不来晚不来,独在我如今凄凉处境素衣凭吊时才来,我合该碰见你。”
杜公子坐在她身边,贴搂着把人放在腿上,见她哭得双目发红抽噎得气弱声虚,这和张文生描述的威风艳丽之画面可大有出入,便好奇问道:“怎么了?”琇書蛧
好像是憋了很久无人说话,此刻倾诉的心情也格外强烈,谷儿擦了擦眼泪,捂着脸靠在他怀里娇声怨怼道:“日子忒难过了些,一个两个全无良心,真是令人恼怒伤心,外人见我光鲜亮丽,哪知我夜里思家念亲举目无着落,每每清泪决堤。”
杜公子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三心二意心猿意马之余,又恼怒不平道:“我听过你的事迹,也知道这宅院的不易,不过你这情景已经够好了,我自从厉匪贼子与叛臣的刀下逃离起,便更比你倒霉许多,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是可怜。”
谷儿疑惑道:“贼子?”
“不提也罢。”杜公子叹气道,“暴民之乱,算得上你我共同的伤心事,只会让你凭添哀怨,倒不如说点别的改善心情。”
谷儿便也忧伤应道:“这有什么用,就算不提,也有别的恼人事儿找过来。”
杜公子询问道:“此话怎讲?还是旧宅那边的人有意为难吗?”
“那些还是小事。”谷儿幽怨道,“不值一提。”
“是我那小朋友,设计挟持,不肯放我再寻姻缘。连我这素衣也要趁他不在,偷偷穿才行。这可怎么行呢,你看,他连我祭拜亡夫这种天经地义的要求都不愿答应且要百般阻挠,看来我们还是有缘无分。”说着说着,谷儿咬着袖子,倚肩难过道,“公子这等才貌,错过不胜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杜公子不以为然:“锯了嘴的玩物罢了,为人尚且不配,怎能骑你的头上,你若舍得,杀了便是,不值一提。”
谷儿犯愁道:“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也算是一片真心,我哪里舍得。”
杜公子双手紧紧抓住谷儿的肩膀,恨声冷笑道:“这种事情,现在也就我最理解你。人之尊卑自有定分,为尊者不可以尊而陵下,为卑者不可以以卑犯上。可他那种人即便以下犯上,总归也是配不上你我的。你给了他甜头又压不住他们,被反制被杀掉,还不如早前让他世世代代懵懂蠢笨粗鄙下去,恨不得把毕生所有的聪明心思和勤快手脚都用来讨你欢喜才好,即便有心反抗,也不成章法,即便走出了些章法,也不过是,未成体统的马前卒也罢,更不至于如此无法无天,不分你我大小,没有方圆规矩。从前至今多番颁布优待仆婢之众的律法,皆不过是安抚怨气,让他们好过一些,换个名义好继续再用罢了,这种便利东西,不会有人真舍得放手的,叶隅即便最得民心,说的话再漂亮,当权以后宫里也少不了他们前赴后继自残身躯卑微伺候,过的仍旧是从前一样的日子,他和之前位子上的人一样,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却无人会觉得不对,反而理所应当,就算真有人觉得被背叛,在这局势之下也只能长叹皇恩浩荡!——”说着,他又平静下来,复搂住她的腰肢,鄙夷道,“你看,多好糊弄的物件,昔日皇室遗孤皆是我等弄权玩物,而今为什么能被这种最为卑贱愚笨之徒反困住!怎么能被这种无知卒子猖狂欺辱!不过,既然律法不能生杀仆婢,他也口不能言更无亲朋做主,那么便总有漏洞可寻。哈哈,无所谓,反正也是要比武招亲的,既然你不舍得,那么,也无需你亲自动手。”
谷儿闻言,转头看着他。
杜公子的手本来很惬意地在她腰间揉捏着,此刻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看过来,也没有刚刚那种逆来顺受啼哭的委屈样子,气氛好像变得有些凝重。
杜公子把她抱近了些,贴脸略带些嘲讽地警告道:“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有那么喜欢他吗?他是你买的,那么就是你的财产,若是喜欢,以后可还多的是,是好是歹皆随你处置,而且,人是你带出来的,被一个哑巴奴仆反制是你纵容的,打死他的主意也是你自己出的啊。但是直拖到现在这种宵小还能胁迫你,反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连番欺辱,那就错在你太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了。”
谷儿看了他一会儿,听他这么说起,便才笑了起来,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呵气如兰,语调轻柔奇异道:“不喜欢,现在,反而格外喜爱你一些。”
她直起身来,抬手拔下头上的一根珠簪,仔细地插进他的发髻里,心满意足柔情缱绻意味深长道:“我这么喜欢你,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一番期望啊。”
杜公子自两人相见时起,便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所欲所望于瞳孔内表露无遗。
他凑在谷儿唇边低声应道:“郎情妾意根本不算错事,你的愿望,我怎么舍得拒绝呢?”
介于瑶铃女这两天连发盒子催促,苏彦忻现也在客栈与何正嘉良卜等人商议计划。
良卜敲着桌面,干脆道:“还是那句话,直接报给他们,让他们都杀了吧,一了百了。”
阁楼主人的冷声道:“不行,老顽固们才消停些,直接杀掉,他们不会甘心的,上兵伐谋,还是先直取些个贼首更好些。”
良卜:“你操什么闲心呢,叶氏铁血手段,不听话的都被充公下分了,更为要抑制和打击兼并,清点人口重测土地收归国有,使得官员调任世家门阀水流一般,还怕他们啰嗦这些?”
阁楼主人叹气道:“委托。”
良卜:“……”
阁楼主人:“先软后硬,这次给钱。”
良卜这才来了点兴致,善解人意道:“好心也要分对谁,你欲对他先软后硬,对方可不会对你先礼后兵,不过,也算广结善缘积些阴德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挺好的,你继续说吧,我同意你的看法。”
阁楼主人:“……”
何正嘉:“……”
阁楼主人叹气道:“连馆扩出的范围太大了,而今杀已经杀不完了,更何况,朝中有他人耳目,免不了还要为此折腾,所以让我等先来调查,而后再上报。”
何正嘉警惕道:“等等,我大哥说,你们告诉他没有在做他们的委托啊,果然有所欺瞒是吧!诡计多端,我就知道!”
药玉阁楼应道:“是吗,那你消息滞后了,我又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何正嘉:“反复无常的小人!”
“不跟你吵。”阁楼主人语气中带了些诡异的甜蜜,烦恼似的叹气道,“我答应过的,不会因为他而为难你。”
何正嘉:“?!”
阁楼主人接着说道:“方谢二者被软禁,如今连谭仙子也出不来了,玲珑谷虽然拆除机关,但把它们又安去了域主府外和禁地四周,寻常人等难以接近,谢家即便去玲珑谷一探究竟,也不敢大声宣扬的。”
“瑶铃女的讣告公示天下,没什么稀奇,而对于瑶娘生死,是突发情况,瑶铃女却对此闭口不谈,玲珑谷也秘不发丧,显然没有让人知道的想法,可谷外已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们看过瑶姜的信件,但外面得到消息的人比我们看到的还要早,谢家门徒那边,有别人的内应,能够直接将消息通过未知途径传给连馆。”
何正嘉:“……”
阁楼主人平静道:“何临美,你这次是从玲珑谷里面出来的,瑶娘生死你怎么看?”
何正嘉:“……两,两只眼睛,就就看到了呗。”随即话头猛然一转,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你们居然还敢偷拆别人信件!怪不得之前大哥那么生气,可耻!而且还会见缝插针假哭装柔弱!我呸!狐狸精!苏掌事一死看看你们这群人都变成了什么!不成体统!他要是活过来肯定能被你们再气死一次!花言巧语,真不要脸!”
良卜:“……你怎么说话的!”
阁楼主人叹了口气,应道:“以后不会了……也罢,我等先在此约法三章,不得将决议内容外传,也不得向外人泄露今夜谈论的其他所有细节,否则剥皮抽筋,不得好死。”
何正嘉问道:“连我大哥也不能告诉吗?”
阁楼主人:“不能。”
何正嘉控诉道:“你们药玉阁楼只会走这一个路数吗?苏掌事那会还只是对天盟誓天打雷劈呢,怎么到你这就要剥皮抽筋不得好死了?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可耻!你针对我!我不听了!”
阁楼主人慢悠悠道:“放心吧,我决不会因为他而为难你,但你若是违背这个约定,那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和他无关。”
“我也不是针对你,在座的各位按例都要遵守这项约定的,你现在走,已经晚了,你已经听了很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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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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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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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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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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