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说到周鹤身边的幕职,当然是其长子周良恭为首。
回到驿舍,待其他扈随幕职都告退暂去歇息,周良恭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父亲周鹤:
“平凉公这个冬季真的想要渡淮?”
“这个冬季想要渡淮,哪有那么容易哦?且不说准备不足,寒冬腊月,溪河都冻得结结实实,赤扈人在河淮有七八万骑兵,来去如风,而京襄的铁甲战船又难以杀入汝水、颍水发挥作用,平凉公不至于如此仓促行事,”
周鹤站在窗前,看着院子角落里一株蜡梅缀满米粒般的花骨朵儿,沉吟说道,
“倘若说这个冬季将准备做起来,明年开春之后,溪河渐盈,再行渡淮之事,确有几分可能……”
“准备,怎么准备,”周良恭疑惑的问道,“明年春后渡淮,也没有办法准备好啊。平燕、镇南两大宗王府,各都是能集结二三十万兵马的。而河淮之间,虽说汴水、蔡水、泗水、汝水、颍水纵横交错,但相比较长江、淮河,河窄且浅,不仅铁甲战船发挥优势受到限制,虏兵封锁河道也相对容易,还是需要水陆齐进,才能真正在河淮站稳脚——时机也是略早了一些吧?”
周良恭这些年在他父亲身边,要说对军政之事多务实干练,还未曾有机会得到检验,但耳濡目染,还是自诩有几分眼力的。
自徐怀统领诸路勤王兵马之后,淮西战事能进展如此顺利,主要还是依仗铁甲战船之犀利,令虏兵水师无法应对,先是在枫沙湖歼灭一部分虏兵水师,继而将虏兵水师从淮河驱逐出去,彻底切断殿后虏兵的退路,从而完歼南岸之敌。
但平心而论,大越在江淮、荆湖地区所能集结起来的兵马,相比赤扈人在河淮间的两路大军,还是有很大不如的。
特别是杀入河淮地区之后,一方面河道更容易封锁,京襄的铁甲战船会受到极大限制,另一方面则是粮秣转输将从成本低廉的内围转为劳民伤财的外线,难度及成本都将激增。
哪怕是这个冬季仅仅做准备,明年春季才渡淮北上,周良恭也看不出时机哪里算成熟了。
“这么说,我却是有些明白平凉公意欲何为了。”周鹤幽幽叹道。
“平凉公意欲何为?”周良恭问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平凉公应是想韩时良、葛钰所部退出沿淮防线,”周鹤说道,“再不济也得让出寿春……”
“韩时良、葛钰让出寿春,让刘衍、杨祁业他们的兵马填进来吗?”周良恭说道,“不过,韩时良、葛钰守寿春有功,平凉公此时总不能对他们太咄咄逼人吧?”
现在汪伯潜没有什么脾气了,现在也刻意不往韩时良、葛钰身边凑,但两次淮南会战,没有韩时良守住寿春城,也就没有后面的反击——何况韩时良两次守寿春,时间跨度都极大,自身承受极大的伤亡同时,毙伤虏兵也绝非小数字,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此战真要论功行赏,徐怀当之无愧可列第一,但除开徐怀之外,周良恭也不觉得有谁能与韩时良争功。
周鹤说道:“所以才要提渡淮啊!”
“……哦,韩时良没有水军,平凉公是要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周良恭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说道,“没有水军,韩时良即便率部勉强渡淮,也无法确保后路不为虏兵所断。平凉公原来是想用这法子叫韩时良知难而退啊!”
寿春战前当然编有水军,但第二次淮南会战开启后,不足以与虏兵水师抗衡,就陆续南撤,与建邺水师会合,之后又与建邺水师一同覆灭。
现在赤扈人退到淮河以北了,寿春当然可以重新组建水军,但倘若明年春后诸路大军就要渡淮作战,韩时良想要重新编练水军,显然就赶不上趟。
“你能想明白这点就好,”周鹤说道,“夜宴之时,你找到机会,就当众提出渡淮之事来……”
“虽说人还没有到齐,但今日夜宴之上,也算得上公卿云集,孩儿位卑言轻,站出来说这事合适吗?”周良恭不解的问道,“真要投其所好,不应该父亲直接说这事,更合平凉公的心意?”
“先帝在襄阳登基,我就在这个位子上了,时间也太久了,平凉公未必喜欢啊,我得知情识趣啊!”周鹤幽幽叹道。
“平凉公更希望王番相公顶替父亲居正相之位?”周良恭问道。
“也未必是王番,平凉公总是要避点嫌的;我估摸着应该是顾藩,”周鹤说道,“顾藩之前去淮东,就是无意跟高纯年争副相之位,也有些看不上副相之位。其志素来高远,只是陛下刚刚登基之时,他不想在杨汪二人面前表现得太急切,反倒叫我与高纯年有机会继续留任。此次能全歼淠口虏兵,淮东出力甚多,不管顾藩是不是受邓珪裹胁,但他已经投桃,京襄应该会报之以李。我该告老了……”
“孩儿明白了。”周良恭说道。
周良恭细想也对,即便朝堂之上形势几番扭转,他父亲也并没有出力太多,更多是顺势而为,京襄未必就愿意承情,也无需承情——特别是顾藩投向京襄后,京襄无论是精兵强将,还是朝堂之上,都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多他父亲一人不多,少他父亲一人不少。
哪怕是附庸于京襄,有着统摄朝政大义名分的左相,即正相之位,不知道暗地底有多少人盯着。他父亲与京襄并无过深的交情,抵御胡虏也没有特别大的建树,真要赖住左相之位不放,不知道会有多少明枪暗箭射来。
更何况他父亲根本就未必是京襄属意之人。
既然父亲已萌生退意,那叫他在夜宴上当众提出渡淮之事,周良恭也明白父亲用心良苦……
…………
…………
荆州水师杀入淮河之后,邓珪就率伤亡颇大的淮东水营留守洪泽浦,这次也是先派战船前往楚州接上顾藩,于濠州境内登岸,会同率部驻守芍陂以北的刘衍、杨祁业,一路西进,将晚时赶到涧沟镇大营。Χiυmъ.cοΜ
此时荆湖北路制置安抚使孔昌裕以及荆北兵马都部署高峻堂等人也已经赶到涧沟镇大营——史轸、程伦英以及徐武碛也从信阳借道,赶到涧沟镇,与徐怀见面。
宴厅之上,周鹤作为左相,与徐怀高居堂中,汪伯潜、韩时良、刘衍、顾藩、魏楚钧、孔昌裕、邓珪、杨祁业、萧燕菡、董成、徐武碛、史轸、徐武江、韩圭、高峻堂、葛钰、罗望、刘师望、袁久梁、撒鲁合等将臣依次列坐两侧。
周良恭虽说亦得封侯,但这是他作为周鹤长子荫恩所得,个人并未建功立业,因此被安排坐在罗望、刘师望、袁久梁之间,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打量宴厅之上,暗感能决定朝堂,或者说大越命运的权柄将臣,除了少数几个,差不多都齐聚于此。而京襄今夜即便没有一个嫡系统兵大将参与酒宴,宴厅之上京襄系或者说已经公开或半公开站到京襄系这一边的人物,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了。
看到这一幕,待酒过三巡之后,周良恭更是信心十足地站出来,举杯向徐怀献酒,振声说道:“虏兵此番南侵,大兵渡淮南下之余,诡计多端,竟以水师奔袭京畿,先帝苦心数年所经营之建邺水师毁于一旦,京师震惶、天下震惶。然大越得平凉公,何其幸哉,天下臣民也皆寄望平凉公力挽狂澜。平凉公不顾个身安危,孤舟远渡,军心自安,而虏师自危,被迫退兵江北,转瞬又遭枫沙湖之惨败,虏兵仓皇再撤,却未想平凉公用兵如神,斩断其尾——我等得以融融饮酒,而胡虏含恨饮泪,全赖平凉公雄才大略,请平凉公受良恭一拜。”
“良恭客气。”好话总是悦耳的,徐怀笑着与周良恭遥饮一杯。
“却有一点,良恭觉得平凉公做得不够妥善,还请平凉公恕良恭狂言不羁……”周良恭说道。
“我有所做得不够妥善?”徐怀不解问道。
“江淮既安,然河淮黎庶犹在胡虏铁蹄之下苦苦挣扎,无时无刻不盼平凉公率王师渡淮北上。然而既灭南岸虏兵已有半月,平凉公却迟迟未提渡淮之事,良恭以为平凉公这事做得不够妥善。”周良恭说道。
听周良恭这么说,席间很多人都大感意外,韩圭低声与史轸、徐武碛耳语:“周家父子还真是妙人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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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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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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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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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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