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小时后,汽车在江宁市西郊的女子监号前停下。
不等司机开门,薄景遇自己先推门下来了。
立在车边,入目是黑森森的铁门,围墙又高又厚,上头围各着一圈圈的铁丝网,沉沉的压迫感挟着森冷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薄景遇喉结滚了一下,深邃的黑眸也跟着黯了黯,尔后抬脚往前走。
走近些了,他才注意到,靠大门更近的地方还停着两辆黑色轿车。
他不经意扫了眼车牌,眸光未动,脚步也跟着顿住。
也就在这时,“吱嘎”一声轻响,黑森森的厚重铁门左侧开了扇小门,一男一女相携着从里面走出来。
女的低头靠着男人,肩膀抖动,哭得不能自抑,男的侧头低声温柔地安慰。
薄景遇顿了下,提步迎上去,轻拧着眉宇开口,“顾叔,小姨,你们来看安安……”
俩人闻声,同时抬头。
林筱意眼圈红肿,满脸泪痕,看向薄景遇的时候,原本满满全是心疼怜惜的双眼里,瞬间盛满了怨怼。
理智上,她当然知道一切怪不着薄景遇,可感情上怎么也无法原谅。
没法不怨怪,谁叫那是薄景遇的亲妈呢!
更何况,要是当初他能放手不再纠缠,就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么惨烈的局面。
原本快好的姐姐,彻底疯了。
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外甥女,现在被关在大牢里。
林筱意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恨?
“是景遇啊。”感觉到林筱意情绪的强烈变化,顾天成握了下她的手,对薄景遇回了一句。
薄景遇冲他点点头,清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又转向林筱意,“小姨,安安她……”
“她不会见你的,她谁也不愿意见,你回去吧!”
林筱意打断他,没有一丝的好脸色。
话落,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对顾天成说:“我先去车上等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怪你小姨,她心里难受,也不是针对你。”看着林筱意上了车,顾天成替她解释了一句。
薄景遇极淡地扯了下嘴角,有些苦涩,点头说:“我知道。”
顾天成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膀让拍了拍,“过年带小姑娘还有迦南昱程两个去家里玩儿,你小姨天天念叨。”
薄景遇又点头,说了一声“好”。
“那我们先回去了,你……”顾天成看着薄景遇,顿了下,还是劝道,“你也别难受,笙笙这是钻牛角尖里去了,时间长了就想通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薄景遇垂眸低低应了一声,站在原地目送顾天成的车子走远,这才转身往监狱里走去。
如林筱意所说,安笙不愿意见人,谁都不见。
自从出事之后,她就躲着所有人,一直到现在。
监狱长亲自来传的话,一脸为难。
薄景遇早做好心理准备,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搁在桌上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
默了片刻,他抬头看向监狱长,沉声说,“我远远的看她一眼也行,您帮忙给安排一下吧,麻烦了。”
“好,薄总您稍等,我这就去安排。”监狱长答应下来,马上出去。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人又回来,客气地请他,“薄总您跟我来吧。”
监狱长带着他一路七拐八绕,最后进了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
这栋楼后头是个大操场,平时给犯人出来放风的。
薄景遇站在窗户前往下望,有狱警引着一行穿着狱服的人从右侧那栋楼里走出来。
薄景遇目光捕捉到坠在最后那个高挑瘦弱的身影,下意识睁大眼,绷直了身体倾身往向前,脸几乎贴在玻璃窗上去。
下一秒,干涩的眼眶开始止不住地发热,有水汽,迅速弥漫上了眼眶。
她又瘦了,监狱里的囚服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那样子,单薄的像是一阵轻风就能将人吹跑似的。
她的头发似乎剪的更短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头发遮住了一半,让薄景遇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忽然,一声哨响,囚犯们各自四散开,抻胳膊踢腿,活动筋骨。
被关在这里面的人都爱望天,因为天上有自由飞过的鸟,那是被高厚围墙圈住的人无比渴望的东西。
只有安笙不一样。
她并不渴望出去,因为这里不是牢笼,而是她的避风港。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逃避外界的一切,获得安宁。
十五分钟的望风时间,她就低头坐在靠墙的石阶上,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未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一片宁静。
薄景遇定定地看着她,此时此刻,只有天知道,他有多想过去,跟她说,“安安,不管你什么时候想通,我和孩子们,都会等你。”Χiυmъ.cοΜ
也只有天知道,他多想将她一把抱住,用力揉进自己的血脉身躯里,让她再也不能这么任性,离开他和孩子们。
“嘀——”
仿佛才过了几十秒,哨声忽然就又响了起来。
很快,四散的人群又开始回拢,排成两排。
安笙抬起头来,看向远方,迟钝片刻,这才站起身,走过去排队。
狱警清点完人数,又带着她们往回走。
安笙依旧坠在最后头,进门的前一刻,她似有所感,转头往左侧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薄景遇站在那儿三楼的玻璃窗前,所有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转头的那一刻,他甚至是忍不住,想要朝她挥手大喊,激动的眼泪一下就滑了出来。
可只有一眼。
也只是一眼之后,安笙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漠然转回头,又抬脚跟上队伍,跨进铁门后黑洞洞的世界。
明明,明明她就看见了呀!
看见了他,薄景遇,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一错而过。
在安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那一刻,薄景遇闭上双眼,密密麻麻的一层睫毛,颤抖的不成样子。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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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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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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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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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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