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没记错,陛下与皇贵妃有五日未见了,这倒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五日陛下从未主动提起过皇贵妃,从前两人哪怕再闹别扭,陛下也会旁敲侧击的打听娘娘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如今倒好,虽不问了,却也不说话了,整日闷在殿里处理政务,春满都怕陛下闷出病来。
这两祖宗,总得有一个先低头吧。
“娘娘欸,您终于来了。”春满迎上来时脸都快笑烂了。
盛澈只朝他看了看,又接着询问身边的阿进:“你说勤换水的话,这花能活上十来天?”
阿进道:“是呢娘娘,不过要隔两日就给那枝子剪剪尾,不然不浸水的。”
“那这差事就交给你了,让它多活两天。”
阿进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待盛澈抱着小花瓶进殿,春满才敢凑过去问。
“娘娘手里那不起眼的小蓝花杂家怎么不认识。”
“回大公公的话,那是蓝雪见,本是生在南方,咱们上京自然见得少。”
春满咂咂嘴,暗自欣喜:“娘娘这是开窍了,还知道摘点花花草草来哄陛下,好的很好的很。”
说着点点阿进的脑袋:“你个小崽子给我上十二分心思,好好照料这花,掉一片花瓣我唯你是问。”
阿进顿时皱起一张脸:“大公公饶了小的吧,这花终归是要败的,哪能养的住啊!”
“能养多久养多久,不是说十几天吗,可得给我看住了。”
阿进捻捻耳垂:“小的一定尽量让它多活几日。”
勤政殿内,盛澈站在离御案四五步的地方,怀里抱着个小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枝不起眼的小花,和御案后坐着的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谁都没主动说第一句话。
终于,还是她试探着先开口:“我养的蓝雪见平常都是开五瓣的花,今日开了几朵六瓣的,你要不要看看。”
赵倾城依就如此静静凝着她,也不去看那花。
她被看的有些局促,复又说道:“这花我平常是舍不得摘的,今日摘了特意来送给你,挺香的。”
“我已经恩准风兮寒继续留在御医属了。”他突兀道。
盛澈指尖抠着瓶身,第一次觉得赵倾城不解风情。
她未再多言,上前几步将那小玉瓶摆在了御案角落,还特意转了转瓶身,将花枝的正面朝向了赵倾城,然后默默转身朝殿外走。
“等等!”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盛澈赶忙回头。
只见赵倾城指着花瓶里其中一朵花,语气别扭:“这里面有一朵五瓣的,你这……你这是欺君。”Χiυmъ.cοΜ
盛澈快步走过去,歪着头查看。
“明明都是六瓣的,我一朵一朵摘得,进门前还特意检查过哪。”
说着拨棱了一下那朵花的缺口,忽然像是明白过来,抬头看向坐着的人。
赵倾城下意识将攥着的拳头往身后藏了藏,却没能逃过盛澈的眼睛。
她抿唇不语,走过去坐进他怀里,抱紧了他。
隔了千重万阕的两颗心,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些许碰撞。
“其实你再多哄我一句,我就不气了。”他将头埋进盛澈的颈间,低声道。
“好,我记住了。”盛澈同样低声回复他。
……
听闻陛下因为几支花龙颜大悦,得了闲便去陪着皇贵妃,前几日还大张旗鼓的带着她巡视天启军营,朝堂谏官颇有怨言,一个两个陈词滥调的上书说妖妃祸国。
新任天启副帅岳恒天是个军营里待久了的莽夫,见陛下将女人带去了军营重地,听闻当时便没什么好脸色,紧接着一封奏疏呈了上去,字字句句都是对后宫嫔妃出入军营的不满。
此事惹恼了陛下,还是建承王出面求情才保下了岳恒天。
有人传言自孙魏孙将军意外身故之后,天启大营起初是他手下一得力小将掌管,后来岳恒天调派来天启之后却一直是副帅之位,迟迟不扶正为统帅,故而心生怨念。
不过这岳恒天出自飞龙,又是建承亲王举荐的人,天启大营说白了已经算收入建承王一党囊中,陛下自然要先压一压那岳恒天的气势,也算是对建承王的敲打。
想来敲打成效卓著,建承王接连上缴私库军需,前段时日东吁使节入京,带来的东吁王家信,建承王皆先呈与陛下过目,当真算是出乎文武百官的意料。
向来高高在上的建承亲王如此一番举动,难免让人猜测是陛下暗度陈仓先行下手抓住了什么把柄,逼得建承王不得不投诚示意,这叔侄二人之间的争斗怕是快要见分晓了。
不过建承亲王树大根深,朝夕之间又怎会轻易覆灭,陛下年纪尚轻,急于吞并自己亲叔叔手中势力并非明智之举。
七月十五太和殿朝会散朝之后,官员三三两两的往东华门走,却见几位谏官神色匆匆的往勤政殿去。
众人议论纷纷。
“你们猜这是去参皇贵妃专宠无子,还是劝陛下早立中宫的?”
“哎呦,你还没听说啊,上次天启大营的岳将军得罪了皇贵妃,皇贵妃一个转头便要让陛下给岳将军治罪哪。”
“不是说看在建承亲王的面子上,饶了岳将军一次吗?”
“陛下是饶了,但皇贵妃不乐意啊,闹了好大一通,说是要让陛下处死岳将军哪。”
“荒唐,简直是荒唐!”
“妖妃惑主,妖妃惑主啊。”
这时,一位年轻官员压低了声音凑近与那几位大人道:“话别说的这么早,那位皇贵妃虽然专宠跋扈,但你可见过她掺和过前朝政事?”
“这位大人的意思是?”
那位年轻官员声音更小了:“保不齐是陛下暗中授意,皇贵妃只是个幌子哪!”
几位官员的脸色一时间都变了,想着这陛下手腕实在太过强横,这不是明摆着不给建承亲王台阶下吗。
那几位还在议论,转头却不见了方才的年轻官员。
“刚在的那位大人有些面生,是从哪个州府调任上来的?”
“在下也不识啊。”
“好像是崇文院新任的司纂学士。”李少傅望着远去的背影说道。
一位中书省右司谏阴阳怪气道:“怪不得哪,崇文院两三个月才派个人来上早朝,当真是清闲的很哪,哪像咱们,劳碌命哟。”
“贾大人怎能如此说,咱们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看看这几日兵部的人,怕是案牍劳形咯。”
“王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
宋夕潮一路小跑着往崇文院去,一进史历馆,转身便将门给关上了。
“你们家娘娘这是撞得哪门子邪,怎么还到处给自己和陛下身上泼脏水哪?”他对着坐在桌边悠闲品茶的小太监抱怨道。
正尘抬手倒了杯刚沏好的茶,递过去。
“让你说的话可有散出去?”
宋夕潮接过茶盏吹了吹,“说了,你们娘娘吩咐的,我能办不成嘛!”
正尘当即起身,“那便好,我还有事要出宫一趟,先走了。”
瞧着人要离开,宋夕潮赶忙放下茶盏,抓住正尘的胳膊小声问道:“不是,你们家娘娘真的要陛下杀了天启大营的那位将军吗?”
正尘笑而不语,将胳膊抽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你这小子……”宋夕潮指着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
申屠府中,家宴过半,酒也换了两壶,岳惜岚执意要盛澈尝尝自己的手艺,起身去后厨做甜汤了。
桌上只剩申屠与盛澈两个人,盛澈拿起酒壶将酒盏斟满,双手给申屠递了过去。
“终究要走这一步?”申屠沉着一张脸问道。
盛澈笑了笑,与他碰盏:“叔父莫要再拦了。”
“我拦得住吗?”申屠气得拿起酒仰头喝下,重重将酒盏搁在了桌上:“岳恒天那小子也是,一声不吭的跟着你胡闹,他别落我手里,不然我高低打断他的腿!”
“若他有朝一日真的因罪入了罗刹院,叔父可要高抬贵手啊!”盛澈状似随意道。
申屠定定看向她:“你还有事瞒着我。”
盛澈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酒盏外壁,里面的酒水瞬间泛起波纹。
“降将不杀。”她只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申屠一时沉默,许久后才道:“还有什么事嘱托我?”
“叔父晓得我爹喜欢捡孩子,我还有一个自小跟着我的弟弟,叫做正尘,叔父应是见过的,还望叔父在我离开后对他照顾一二。”
盛澈确信赵倾城不会为难正尘,此行凶险怕是有去无回,她也定然不会将正尘带在身边,但正尘那小子是头倔驴,待她离开后,他定然不会独自留在宫中。
如今上京城中,能护住他的,唯有申屠了。
申屠看着盛澈,忽然道:“那孩子,怕不是你爹捡来的吧。”
盛澈一滞,“叔父怎知……”
“你以为当时他偷了千秋锁我为何不揭穿?”申屠静默片刻,叹惋一声:“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叔父是如何认出他的?”
“我在你父亲手下当差也有五六载,他认识的人我自然也识得,萧正道当年建罗刹院时,没少与飞龙的人打交道。再者说,正尘那小子简直和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来如此。”盛澈恍然若悟。
申屠摇着头又给自己倒了盏酒:“古人常言人世一遭总归要给自己留个痕迹,子孙后辈便是,从前我觉得此言甚是荒谬,如今再看你们,却当真觉得自己那些故人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第一次见惜岚姑姑时,曾听她提起过你们曾有一女。”盛澈回忆道。
“那是阿岚骗你的,”申屠道:“只是怕当时你察觉出什么,才不得已说了谎,我是入过罗刹院的人,满身伤病,又怎会有孩子哪。”
盛澈稍一思忖,反问道:“惜岚姑姑当年可是以死侍培养出来的?”
申屠一怔,抬手指着她:“你这丫头啊,太过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叔父自有男子汉的担当,惜岚姑姑嫁于叔父,是姑姑的福气。”
盛澈并未道破,她身为江湖中人,自然晓得高门大户养出来的死侍自小便会被灌下断子药,才会在危急时刻无牵无挂,心甘情愿为主赴死。
申屠又怎会不知,却还是将这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不想让自己的妻子饱受丝毫非议。
她缓了缓,道:“正尘本名萧纵横,若是叔父不弃,便让这小子给叔父与姑姑养老送终吧。”
申屠握着酒盏的手泛起了青筋,故意冷着一张脸看向她:“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救过你的命,若是说养老送终,也该是你!”
盛澈无法承诺,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脚步声,推门而入的竟是正尘,手里用托盘端着甜汤,岳惜岚紧随其后。
“小正尘在府中迷了路,不知怎么的走去了后厨。”岳惜岚道。
盛澈打趣道:“你小子上辈子土地公托生的,竟然还会迷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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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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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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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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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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