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仍是睡不着。
间者,时刻处危地,日夜临忧惧,从来只有穷途而鲜少生路。
他们专擅伪装,潜伏于不见光处,伺机窃取情报,必要时搅乱一池浑水——这样的存在无疑是令人深恶痛绝的,一旦身份曝露,面临的将是无尽地折磨和死亡。
她虽然半路出家空有虚名,所面临的处境却一样。
可她不想死,那就唯有死中求生。
当初献铜山,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就知道必然会有这一天。
那时有三重担忧。
首先,怕萧琥出尔反尔,毕竟当权者不可能容忍更不可能真正信任间者。
其次,长生教之乱后萧琥若是想,完全可以挑一个适当的时机,以她是连皇后安插的间者为由向朝廷发难。
第三,纵然前两种都没发生,萧琥也绝不会让一个间者居儿妇之位。
怀着这些担心,还是走了投诚那一步,因为她没得选。
后来把目光放在萧元度身上,打的是一石数鸟的主意。
如今再看……人果然无法掌控一切。
她同萧琥交易时,绝想不到她和萧元度还有以后这些仇怨以外的纠缠。
她和伊万一样,走错了一步,且这一步无法修正。
所幸这走错的一步带来了意外之喜,虽然有人并不乐见。
萧琥……
昨夜厅房内的情景再次浮现。
无力反抗、苟且求生,在一个绝对的强者面前,似乎连屈辱与痛恨的情绪都不应当有,除了敬畏与臣服,就只能匍匐在地,求他高抬贵手。xiumb.com
大权在握的感觉可真是好啊!
退可当一方百姓的神祇,进可逐鹿天下、指点江山。
最关键,别人是正是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姜佛桑盯着自己的掌心,一点点握紧。
这一瞬间,脑中甚至闪过一个阴暗无比的念头……
不过随即就清醒了过来。
因为之前从没想过在北地久留,这些年所做的努力也都是为离开做准备,并不曾为留下做过打算——愿不愿且另说,即便她想留,萧琥也不会允许。
而且她的一举一动基本都在萧琥掌控之内,想做手脚太难了。
那些陆陆续续转移出去的资财,也是以开拓商道为借口。而今商道断绝、良烁失联,自也不需交代了。
萧琥坐拥铜山,本也不会把那些钱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会否对萧家不利、对萧元度不利。
发生了昨晚那事,现下只怕她不想离开北地都不行了。
也好,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先生了。
她要告诉先生,除了找一处岛屿远遁,或许他们还可以试试走另一条路……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要为别人做嫁衣裳?为什么要将一切拱手相让?
为什么耗尽心血到头来成就了别人却为自己换来终身禁锢?
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先生总说权力是一把会吞噬人心侵蚀人性的魔剑。
可这把剑握在别人手里,当那人挥剑砍来时,他们只能引颈就戮。
那么与其握在别人手里,不若握在自己手中。
不仅为自保,也不仅仅为给身边的人带去庇护,还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先生所想却未竟之事……
先生,一定会赞同她的罢?
姜佛桑想了很多,想了许久,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另一个人。
不过她清楚,事情早晚是要解决的。
果不其然,中晌过后,萧府来人,来的还是曹管事。
姜佛桑将人请至书室,曹管事直接道明来意。
“主公有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把这个铃解了,姜娘子自可远走高飞。”
这话很好理解,她可以走,但走之前要把萧元度摆平。
“某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明白儿郎们总免不了有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兴头上难免做出些不管不顾的事来。譬如忤逆尊长、亦或相约奔逃……五公子对娘子你情根深种,为了你肯定也不惧与主公相抗,若然一不小心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这天底下怕是再难有他的容身之处。
“恕某再说句不中听的,这北地姜娘子显然是不能留了,即便五公子能带你逃出豳州,你们又能逃到哪去?主公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他绝不会就此放手不管,而今这世道又开始动乱起来,不定在哪里就遭了难,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也不是娇滴滴的女郎所该过的。
“更何况,父子终究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等兴头过去,焉知五公子就没有后悔的一天?届时娘子又当如何自处?
“姜娘子即便不为自己想想,总也要为亲族想想。即便亲族不在,你那远在江州的阿母……也会挂念不是?”
姜佛桑眼皮一跳,指甲掐进掌心。
曹管事笑了笑,“五公子鲁莽冲动,娘子却是个聪明人。为保自身安稳、亲人安泰,少不得要劳你多废些神了。”
姜佛桑看着他,缓缓勾起唇角,道:“敢不领命?”
曹管事满意而去。
菖蒲进来,觑着女君平静的面容,心下暗忖:曹管事话虽有些咄咄逼人,可这其实已算是最好的结果。难就难在,怎么才能让五公子放手?
“难不成要捅五公子一刀……”把爱变为恨?
姜佛桑心道,把爱变为恨,那可真就遂了萧琥的意了。
没了顾忌,焉知他不会食言而肥?
或许都轮不到萧琥食言,萧元度先就——
正坐于书案后,以手撑额:“容我再想想。”
她得再想想,想一个两全的法子。
不必伤害萧元度,又能让他放手,放自己远走……
傍晚,别苑来了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芮娘?”姜佛桑微一怔,而后道,“把人请进花厅。”
人还未至,暗香袭人。
对于芮娘其人,姜佛桑久闻大名,见却还是第一次。
丰神冶丽、姿色超群,美目横波、魅惑暗藏,端得貌美。最是眉心那一粒朱砂痣,让人过目难忘。
芮娘也不错眼的瞧着她,而后掩唇一笑,“都说五少夫人绝色难求,我原还不信,这回算是夸气了。”
“旁人夸我也就厚颜认下了,当着你的面却不好点这个头,未免心虚。”
“五少夫人可真是个妙人!”芮娘又是一阵巧笑,笑声若银铃般动听又爽脆。
姜佛桑抬手请她就坐,“我已不是五少夫人了,愿意的话,可称我一声六娘子。”
芮娘原也不是拘谨守礼之人,爽快应下,从容落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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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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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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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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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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