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就坐落在湑河边,只要起兵戈,没一场逃得过。
青壮死伤无数,存活下来又跑得动的基本逃到南地去了,或为流民,或为荫户,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去岁又遭洪涝,日子愈发艰难,就成了他们现在所见这样,百家为村,不过数家有食,穷迫之人十有八九。
邵伯原想将姜佛桑安排到里吏家中去住,毕竟那是村中唯一还算体面的住宅——虽然也就两间土坯房,好歹全首全尾,能蔽风雨。
只是里吏和老妻都在病中,尽管两人表示愿意腾出房屋给贵人居住,邵伯出于忌讳,怕冲了喜气,还是拒绝了。
良媪也不赞成。
姜佛桑不想搅扰当地民户,且雨淅淅沥沥下着,也不好多耽搁,便就近指了一户:“就这家吧。”
说是家,其实家不成家。
老伴和儿息都死了,只留下老妪与孙女相依为命。
老妪头发花白,眼睛也不甚好,拄着拐杖颤巍巍给贵人见了礼,朝身后招手:“黑女,过来。”
黑女衣衫褴褛,小脸也脏兮兮,明明和菖蒲等人差不多年岁,干瘦得像是只有十一二。
她也不怯人,趴地上就要给姜佛桑磕头。
“别。”姜佛桑忙拉住她,“起来吧,用不着。”
一白一黑,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黑女终于露出些不自在的神情,抽回手,躲到了老妪身后。
老妪邀她们进屋。
屋内家徒四壁,连张客榻都没有。
良媪带着人一番忙碌,铺榻设案之后,才算有了坐人的地方。
姜佛桑请老妪入坐,老妪不肯,怕脏了精致的茵席。
她和黑女蹲坐在门口的蒲草团上,祖孙俩依偎在一起,老妪的神情带着畏惧与讨好,黑女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则更多是好奇与研判。
姜佛桑对这主客颠倒的情况甚感无奈,让菖蒲将几案上的吃食端与她二人。
老妪直摆手,在菖蒲的一再坚持下,才替黑女拿了快髓饼。
黑女将雪白的髓饼拿在手心,这抹白让她想起了贵人那只手,看了又看,只不肯吃。
姜佛桑从良媪那得知九媵和匠人都已安排在附近居住,放下心来,和老妪闲话起家常。
从收成聊到田税,老妪回话时未有一字言苦,苦却从满脸的沟沟壑壑跑了出来。
“好在近些年不如何打仗了。”老妪笑,“天下太平了,老百姓的日子就会好的。”
可眼下的太平又能持续多久呢?
老妪不知道,姜佛桑也不知道。
“老人家,”姜佛桑岔开话题,“你们可用过夕食了?”
老妪没说话,一旁的黑女问:“什么是夕食。”
菖蒲笑着给她解释:“就是晚上填肚子的东西,有朝食和午食,自然也有夕食。”
黑女却道:“我们一日只得一顿,没有朝食,也没有夕食。”
菖蒲哽住,问:“那你们吃什么?”
“丰裕时,麦饭、豆羹和野菜。”
换言之,若不丰裕,便是这些粗陋之食也没得。
菖蒲让她带自己去庖室看看。
农家何来庖室一说呢,黑女把她带至南墙角,指了指:“这便是了。”
黑矮的灶台,上面只有一个灶眼,坐着个处处豁口的大肚釜,连甑都没有。
菖蒲为难地看向良媪,原本还想借灶给女君做些吃食,可这……
良媪只得又让人去马车上搬炊具。
老妪没注意到这些,只以为贵人饿了,大抵也想一尽地主之谊,起身在灶台旁的破缸里刮了半日,刮出半瓢粗麦,又让黑女去打水。
村里只有一口井,黑女提起两个木桶就出了门,甚至没拿扁担。
姜佛桑看她瘦得不成形,哪里是能提水的样子,便让良烁跟去帮忙。
老妪却道不用:“别看黑女瘦,她天生大力,等闲男子都比不过的。”
姜佛桑只当她客套,仍旧让良烁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回转。
黑女左右手各提着满满一桶水,轻飘飘的,毫不费力,一路走会回,脸不红气不喘。
良烁跟在她身后,摊手:“女君,不是我不帮,她不让。”wWW.ΧìǔΜЬ.CǒΜ
何止不让,还死倔,愣是不肯让人沾手。
良烁见讲不通,想上去抢,被她随手推了个屁蹲。
良烁都惊呆了!
他好歹一个大男人,竟被个小丫头……
菖蒲等人指着他沾着稀泥的后臀吃吃笑,他臊得慌,借口换衣飞快开溜。
那边,老妪已开始准备煮饭。
良媪及时拦住她,示意由她们来做。
老妪这才注意到她们带来的齐全又崭新的厨具,且有面有米,顿时不好意思,把那半瓢粗麦又倒了回去。
“是老妇唐突了,贵人哪能吃得这样的粗食……”
姜佛桑什么样的饭吃不得?
她本也不赞成良媪如此,但方才让人掀开缸盖瞧了瞧,里面就剩一瓢不到的麦粒,薄薄一层,连缸底都盖不住。
而遍观四周,再无能贮粮的地方,更别提粮仓了。
姜佛桑心知这是祖孙俩最后的余粮,哪还忍心,便道:“老人家切勿多想,路逢阴雨,借居贵宝地,已是多有打扰,怎还能再多加劳烦?好歹也允许我们聊表些心意,正好您也尝尝我们南地美食。”
明知这是客套话,老妪听了心里也高兴,方才的拘谨也放下了。
良媪带着庖厨去张罗夕食,黑女蹲在灶台前烧火。
姜佛桑就问老妪:“剩这些口粮,如何度日?”
“去岁洪涝,庄稼险些没跟上茬,地也泡坏了,往年这时候差不多麦已收完,今年还要再等等。”
“等多久?”
“十天半个月,大约也就成了。”
就那么一点粮食,常时两三顿饭也就用完了,如何能撑那么久?
老妪笑呵呵道:“稠有稠的吃法,稀有稀的吃法,再说我上了年岁,牙口不好,吃不多,黑女食量也小。若还是不够,山上挖点草皮树根,总不至于饿死。”
姜佛桑一时无言,婢女们也都默默。
她们以为做奴做婢已经够苦,没想到天下间还有人更苦。
“天若早些放晴,粮食就能快快入仓。”老妪看向外面乌沉沉的天,叹了口气,“只怕老天不开眼,下个没完。”
话音方落,姜佛桑只觉面颊一湿。
伸手摸了摸,仰头——
又是一滴,正砸在她眼皮之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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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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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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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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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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