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暖气充盈,艾达和梅姨挤在厨房里,谈吐说笑时,顺手将培根扔进平底锅里。
“你不用那么客气的。”梅姨凑到艾达身边,“你给我的那些钱都够去住一家五星级酒店了,而我们这里只能让你和我的侄子挤一间房。还穿我的旧衣服。”
艾达手执木铲将培根推到锅沿,用鸡蛋填满剩余的空间。虽说她厨艺不精,不过做个简单的早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们待我们很好,我也很喜欢你的衣服。”她说时给鸡蛋翻了个面,“我昨天真的吓坏了,一时也没想到可以去酒店。”
“就当做是自己家,孩子。”梅姨说。
艾达挪开目光,把食物的倒进盘子里。雅各布垫着脚从流水台上取下碟子,踱步到桌边。
“你弟弟很懂事。昨天开始他就很安静,也不哭不闹。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他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态度还真是少见。”
梅姨把黄油推给艾达,又说:“你们俩看起来不太像,你来自哪里?”
艾达动作一顿,攀升而起的抵触逼皱眉毛,她轻扯嘴角,刹那的迟疑稍纵即逝。
“我在西西里出生长大。”
梅姨有些惊讶,“你是意大利人?”她说,“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我也是意大利人,后来跟着家里人移|民到美国了。”
妇人的音节时重时轻,唯有句末几个单词放的特别慢,黏在嘴里,又被舌头顶出。
艾达略感意外,迅速换上母语对话。
直到早饭,俩人的话题不胜枚举,聊天内容大多围绕家乡,不时提及另外俩位男孩。颇有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
通过梅姨的话里,艾达从而了解到,彼得小时候发生的趣事,以及她那溘然长往的丈夫。对方说笑之余还提议,邀她饭后一同浏览相册。
雅各布和彼得坐在桌边,各怀心思。与之前几次的健谈都恰恰相反。
彼得观察着小男孩的脸色,暗戳戳把余光分给艾达。雅各布坐在对面,将他的一举一动纳入眼底,舔舔唇,噙笑言:
“彼得,可以把胡椒粉递给我吗?”
彼得反射性循声望去,遵嘱执行。他的手忙脚乱引得雅各布发出短促的笑声,停了片刻才接过调料瓶。
“不用那么紧张,要是不小心撒出去的话,你就摊上麻烦了。”他的语气似是打趣,扭头看向梅姨,“对吧,梅姨?”
梅姨接过话茬:“彼得从小到大都冒冒失失的,就像一直长不大。十七岁了还是这样。”
艾达的目光在彼得和雅各布身上跳跃,最终撇向后者,微妙感油然而生。
他们俩发生了什么吗?
饭后彼得被打发去刷碗,梅姨热切地说要去给艾达翻相册,一刻也不肯等,即刻钻进卧室。霎然间,客厅只剩下艾达和雅各布。
她昨天累个半死,手机不知何时耗光了电量,关了一夜。
她向彼得借了条数据线充上电,静静等待开机。刚一打开,振动的嗡响提醒着意料外的未读信息。
来自:杰森
*看你还没死我就放心了。*(已读)
艾达:…………?
这个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她特地翻看送达日期,九小时前,大概是刚到家的时候。
收件人:杰森
*你怎么知道有人来找我了?*(已读)
艾达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给丢出去。她可没想到杰森会这么快看到信息,对面隔了几秒,才追了条信息过来。
来自:杰森
*?*(已读)
艾达:?
问号是什么意思?她打字:*?*
艾达正想划开别的app,通知的提示音接踵而至。
来自:杰森
*你现在在哪?*(已读)
艾达诚实回复:*纽约。怎么,你也要来?*
来自:杰森
*?*(已读)
她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动手敲了比对方更多,十几个问号发过去。
信息很快又发来。
来自:杰森
*?有病快吃药,没药我给你寄。*(已读)
艾达气个半死,当即关掉聊天界面,强压着火气。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和傻|逼进行对话了,因为一旦和傻|逼讲话,那么你也会成为他的同伴,一名新的傻|逼。
提到药,之前临走前杰森是在她行李里塞了一些药,要不是搬家收拾行李,可能还不知情。瓶瓶罐罐大包小包的裹在迪克送的衣服里。
那些玩意儿连个标签都没,长得倒挺像之前骨折时杰森让她吃的,不过现已痊愈,东西早就不知道被艾达丢哪儿去了。
被他打岔,她差点忘了正事,连忙给迪克致谢蝙蝠镖的事情。
空荡荡的客厅,雅各布低敛着眼睑,喊艾达的名字。艾达应声抬头,光从灯罩中钻出,铺展在男孩的面容上。他可疑的顿了几秒,最终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母亲的尸体被找到后,有人来学校问过我。我撒谎瞒过去了。”
他收住语声,斟酌酝酿接下来的话。
“后来,你来我学校时……彼得在的那次。”雅各布抬起下颌,顺延迎上艾达的目光,“他们把我叫去办公室,问我现在住哪……但我没有说。”
艾达了然,点点头。
“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雅各布咬着嘴唇,神色挣扎,还想说点什么。
这时,梅姨拿来相册,和艾达分享。半指厚的相册,上面记载着这一家人的种种经历,其中还有彼得小时候参加奥数比赛的获奖照。高兴的圈住身侧的夫妇。
妇人是年轻一些的梅姨,另一名头发花白,过了年纪身材稍稍走形,有了多余的肉脂,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隔着照片还能看出他眼中泛泛不灭的坚毅。
男人在相册翻了一半时,就没了身影。
艾达猜测,他便是梅姨亡故的丈夫,彼得的亲叔叔——本。
彼得说是学校的社团有活动,要出去和同学聚会。早早就离开。艾达和梅姨一直聊到晚上,到了饭点,梅姨执意要亲自下厨,招待客人们一顿家宴。
开始的时候艾达还帮着打下手,直到厨房被枭枭燃起的焦烟所占领,大片呛鼻的灰屑从锅子里头弥散出来,梅姨一把拽过艾达,异常熟练的拧掉炉火,旋即带领她逃出厨房,嘭然将黑烟关拢门后。
“……哈哈,我们还是叫外卖吧。”梅姨苦笑。
艾达手撑双膝,勾着背,从刚才开始她便咳嗽不止。她竭力将其压褪进喉间,抹了把脸,竖起身时和正好和端着杯子想去厨房的雅各布四目相对。
“……唉。”雅各布的叹息意味深长。
片刻后,厨房被重新收拾整洁。男孩站在小板凳上,手操菜刀,在凌厉刀工下,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一根胡萝卜。
梅姨眼角上提,难以掩饰的惊险被困在棕眸里头,她匆匆往艾达的方向转来一眼,又挪了回去。
方才大张旗鼓,宣称要做一餐美食的激动情绪覆灭在她的心头,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挫败感。
艾达拍拍妇人的肩头,安慰道:“在家里,都是他做饭。我进厨房会被赶出去。”
她离开厨房,去往盥洗室,准备收拾一番后再吃饭。
脸上的遮瑕多了欲脱的趋势,她干脆重新上妆。
大多数东西都折在公寓里了,要不是她有先见之明,不单随身携带身份证明和现金,还会揣支防脱妆的遮瑕膏。恐怕这张脸上具有极大辨识性的疤就不知道够她死上几回了。琇書蛧
彼得刚结束义警日常活动,疲惫不堪地回到家。
他熟练地扒在墙沿,探出脑袋往房间里头看。房间空无一人,他推开窗户,身手矫捷,顺延天花板一路往前爬,利用蛛丝轻巧无息地带上房门。
房门一关,彼得跳下地面,利落脱下义警制服换上便服。他站在地面,把制服黏到天花板的暗格里,旋即拉开门,一头钻进浴室。
卫衣被他脱下,彼得顺手就把衣服扔进脏衣篓里,目光擦过一物,起了疑。
他蹲到脏衣篓前,把东西捞出来,丝绒衣服下方压了一张驾照本,他方才看到的就是卡出脏衣篓的一角。
彼得面上不解,捉住驾照本。梅姨不苟打理,那么这东西一定是军|械库的。翻开封面,一寸证件照里的女性正是军|械库本人。
照片上的军|械库看上去比现在小些,肤色惨白,干燥冷亮的绿眼睛中透不出一丝情绪,他甚至能想象出来,对方拍照时盯着摄像头,心无旁骛的模样。
不论是俩年前的军|械库,还是现在的,他都没遇见过这幅死气沉沉的表情。
视点转到姓名那栏:
——艾达.坎贝尔
记忆带他回顾之前遇上军|械库时,在基地里,女性站在他后方,周身染血,手掌遏在他的脖颈,耳缘贴黏着溽热润潮,气息不均的吐出语声……
那时候,她好像也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彼得不容自己再想下去,摇摇脑袋,从思绪中挣出。
身旁的门陡然打开,他反应扭头,正巧对上伫立门后的军|械库。
艾达眨眨眼,她原想来取忘了收走的脏衣服,却不料这时的浴室居然有人。早已离家的彼得此时上身裸裎,白皙皮肤涔了一层密汗,锻炼得当的肌肉紧绷鼓胀,却不过分,反而让那张稍显稚气的脸平添了几分男人气魄。
狰狞的创口趴伏在男孩的后背,边缘向外绽开,像腐|败中的丹参被碾碎,贴在肌肉群。残留的鲜血混合汗水洇洇淌下。
可他偏偏如不知般,捏着护照,一只腿后收,半跪在地上,怀里捧了衣服,手里还抓着一件。
艾达忽然发现他手里抓着的衣服和护照颇为眼熟,目光触及他面前的脏衣篓,失去了彼得手里的那件衣物的掩护,自己的蕾丝内衣径直摆在上头。
她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在彼此的视线交缠中,艾达稳持心神,折回脚步退出盥洗室。
“您……您继续。”末了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我什么都看见。”
说完她就撕开步子,撒腿就跑。
彼得刚想脱口而出的解释被无情地堵在喉里,他迫使自己保持镇定,紧张感快要将他撕裂成无数片。
冷静。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
这没什么,虽然被本人撞见我翻她的东西,这只是驾照而已——我可以一会再去解释,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我本来想换给你来着,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你的东西……
彼得在心底打好腹稿,准备穿上衣服,收拾利索了再去解释。
他勉强地撑起笑容。
这这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先把东西放回去吧!一定没问题的!
他想着,准备把驾照丢回脏衣篓,结果看到一件陌生的衣物,他蓦然想起刚才站在旁边神色复杂的艾达,又记起对方临走前的话……
彼得:“…………”
问题大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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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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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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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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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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