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逢把嘴里咬着的调羹拿下,耸肩道:“大娘你误会了,我看上去像讨得到媳妇的吗?”
大娘打量了从头裹到脚的阿逢,点头道:“像你这样的确实很费媒人。”
朝绮晃着脚,笑道:“我们开玩笑呢,谢谢大娘,我不饿。”
“哎,没事儿。”
吃完豆花,夜间工作者阿逢立刻就找了个客栈睡觉。
朝绮坐在大堂里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发呆。
这个时候刚好卡在早点和午膳两大饭点之间,因此大堂里除了朝绮没有什么客人,只听见掌柜的在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
算珠错动的声音一停,掌柜往朝绮对面一坐。
朝绮回神看着他,那是一个弱冠有几的男子,书卷气的装扮,但眉目间隐隐有股铁血气息。
他倒是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他新养的鬼?”
朝绮挑的位置背光,因此她没有撑伞,但是看起来应该与平常女子无异。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是。”
他摇头轻叹:“那小子太自不量力了,不但想渡整个留青镇,还加上一个你。”
朝绮扯着伞上白纱的手一顿,问道:“掌柜的这是何意?”
他丢下一句“你自己去问他吧,这小子的破事我一件都不想掺和了。”然后就又回去敲算盘。
朝绮屈指轻扣着桌面,留青镇为什么会无法入轮回?
她拿起伞起身,问了一句:“掌柜的,留青镇的镇史在哪?”她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掌柜的头也不抬:“宗祠。”
朝绮道谢,撑开白伞,擎起盛大日光踏出客栈。
越是临近中午,朝绮越觉得不适,所以说鬼都是三更半夜才出来蹦迪的啊。
留青镇的镇民都挺好的,朝绮一路都是靠着热心镇民的指路才找到松环木绕的宗祠。
朱墙碧瓦一片破败,半人高的杂草肆意侵占道路,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了。
朝绮有些奇怪,脚尖掠过草尖向里面飘去。
一切都落满灰尘,原本存放族谱的地方一空,残留着焚烧过的痕迹,供放着各家族先祖灵牌的地方上一空。只有中间的菩萨像低眉俯视着一切,似悲似怜。
朝绮继续往里走,看到了镌刻在石壁上的历史。
从古至今,这座北境小镇的兴衰更迭于她眼前缓缓展现。
朝绮的目光停在最后几行文字上。
南玄皇子月京容率兵攻打北苍,北苍皇族在留青镇设下禁阵,以留青百姓为代价妄图将月京容囚杀于留青镇中。留青守将心系百姓抗命不从,率军抵死反抗。兵败之际以自身逆转禁阵的运行,战死的士兵与城民死而复生,但是灵魂无法转生。
留青镇,青史留名啊,好名字。
朝绮苍白的指尖虚虚抚过石壁上本应该铭刻那个留青镇名字的地方,那里被硬生生抠下来。
她大概懂了,那些镇民在战争中存活,但得到了今生,却断送了来世,于是怀着恨意把那个守护者的名字抹去。
谁能拯救谁?谁又放弃了谁呢?
朝绮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午时,阿逢掐着饭点起来吃午膳,边吃边在北境午时温暖的阳光里昏昏欲睡。
朝绮在他对面坐下。她把伞收起来的时候,大堂里那些人发出了一声惊叹,夹杂着某些促狭的方言。
阿逢在她对面眯眼看着她笑:“像你这样的可不常见。”
朝绮没理,自顾自用手指卷着伞上的白纱玩。
他边剔着鱼骨边叹道:“你说你,好好一标致女孩儿怎么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呢?”
朝绮假装看不到他眼底的试探,学者他叹气:“怪我过分标致呗。”
阿逢眼底的笑意更深。这姑娘怎么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话呢。
然后那个掌柜的把两坛酒往他们桌上一搁,睨着坐无坐相的阿逢道:“我埋在后院里的‘去年春’,你小子是怎么闻出来的?”
“原本只想诈你一下的,没想到真有。”阿逢勾过来一坛,不客气地揭掉了沾着花泥的封口,在飘散开来的醇厚酒香里叹道,“好酒。”
掌柜的咬牙,忍住了抽出条櫈揍他的念头。
然后这两人开始边喝酒边扯皮,不带脏字地互怼。
怼了一会儿阿逢突然说:“你真的不给?”
掌柜的静了一瞬,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阿逢:“这样不是最好吗?我跟这里再互不相欠。”
掌柜的说:“你回不来的。”
阿逢把坛中酒饮尽,道:“我只管去,不打算回来。”
掌柜的恨恨地说:“该死,我他娘就不该认识你。”
然后他抛给阿逢一物,就拂袖离开,登上楼梯的身影似乎有些踉跄。
朝绮双手撑着脸,问道:“你为什么回不来?”
阿逢对着窗道:“小姑娘就不要知道太多。”
朝绮叹气,真是醉得厉害。
然后他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
用过午膳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上楼或离开,大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因此朝绮听到他在轻声呢喃:
“别恨我呀...我只想你们都好好的...”
午后的风吹过,一室微醺。
。
“你要做甚?”朝绮把伞背在身后,半人高的曼珠沙华摇曳成一片不详的红。
阿逢把手里掌柜给的物件抛入漆黑的忘川中。
那是一块碎木,在触碰到忘川的一瞬就幻化成一叶扁舟。
“带着落日之息的扶桑木,不沉于忘川。”阿逢跃上小舟,朝绮也踏了上去。
阿逢说:“你等下渡过忘川,在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就能前去往生了。”
朝绮没有回答他,只是痴迷般看着忘川下层层叠叠的彼岸花,妖冶的红光从下而上地照亮忘川水。
像谁深黑的双眼,与猩红的瞳孔。
她突然脚尖一点,轻巧跃进忘川中,魂体接触到忘川水时发出烧红的铁淬入水中时的嘶哑声响,沸腾的忘川水烧灼着她逐渐透明的灵魂。
她听到水上的阿逢在呼喊她的名字:“朝绮!”
她沉入水底,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朵红色的彼岸花。
不止哦,她是皎皎,也是聆川呀。
。
九千年前,神界,一重天。
不夜的天光不分差别地从至高的九重天馈赠至一重天,在有些暗淡的低矮屋墙上散成朦胧的光辉。
天际华光璀璨的流云中,一丛烟云向地面飘落,在空中舒展成一只羽翼洁白的神鸟,鸟背上坐着一名锦衣羽冠的神族,金色的桃花眼璨若骄阳。
神族荡着腿对着传音玉坠说:“怎么能说是逃课呢?我可是光明正大地下界啊。”
那边是一道清澈的男声:“聆川殿下,你这样又会被朝臣弹劾。”
聆川耸肩:“一群老不死,弹劾就弹劾,反正我从小被他们弹劾到大的。”
男子继续道:“你与那群改革者一样令你父王头疼。”
聆川撇嘴:“泊玉,那群改革者主张一重天的神族也有资格通过努力去往九重天,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啊。”
神族透过神鸟的羽翼向下看去,一重天的神族眼中的金色已经淡薄到如同将熄的灯火,黑色的花纹爬满他们的双瞳。将死的神族都会患上瞳花症,只有九重天的光辉才能将其治愈。
泊玉道:“殿下,慎言。以及,叫我老师。”
聆川哼了一声,给泊玉留下一句“我要去找风颜了。”之后就把传音玉石关闭了。
风颜是凡界的一名羽族,聆川每次找祂都要下界。
神界与凡界的分界线是婆娑海,神鸟在婆娑海外围徘徊不前。
“你可以回去了。”聆川摸了摸神鸟毛茸茸的羽毛,旋即展开双翼向下飞去。
那双羽翼如同极光,以及极光下的冰川。
聆川只是穿过了婆娑海的浅海区,更深处是神族世代相传的禁地。
聆川其实更喜欢凡界,热烈的、短暂的、鲜明的、爱恨分明的。
从高处可以看到凡世七界的轮廓,聆川轻车熟路地找到羽界的碧落之境,脚尖点在云层上,背后的羽翼散做点点星砂。
“你又迟到了。”风颜倚在高大的扶桑木旁,少年羽族身姿清挺。
聆川走过去,拂开扶桑花枝,顺手摘下一朵扶桑花别在风颜的耳侧。
好哄的风颜笑道:“为了给你创造机会我可是连耳羽都收起来了。”
聆川挨着祂也倚在扶桑树下,道:“你什么时候成年?”琇書蛧
羽族成年才分化性别,成年之前这一族都美得雌雄莫辨。
风颜抚着耳边的扶桑花:“你只比我小了一天,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聆川点点头,并不说话。由于神族王室拥有凤凰血脉,聆川确实也可以算作羽族。不过风颜一直以为祂是一名普通羽族。
风颜道:“我想成为男子来娶你。”
聆川瞥祂:“想都别想,你打不过我。”
风颜气得连耳羽都出来了。祂知道这是实话,所以更加生气。
聆川伸手戳了戳祂气嘟嘟的脸,软下声道:“别生气了,看看我,嗯?”
风颜回头。
聆川双翼破背而出,修长的翎羽向两侧展开,继而羽翼一振,神力幻化的碎羽四散开来,流星般从高处向下坠落,落到云层上碎开成镂空的花。
羽族展羽示爱。
风颜哼唧了一声,又被哄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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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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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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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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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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