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晕了多久。
我推司凤:“你来做什么?”
司凤退了一步,苦笑:“我来还你的债。”
“你没欠我什么,倒是我欠你良多。”我勉力站在半空,也苦笑,“我看你是来讨债的。”
司凤无可奈何:“那你竟然不打算还。”
拿什么还?我为司凤戳过刀,也为他挡过鞭子,种过心灯,可有什么用?
做多错多,毫无用处,而且,我又不是褚璇玑。
司凤的历劫任务失败了,璇玑的历劫也会失败。
我就不该存在,不该出现。
轮回镜闯不进去,琉璃盏又打不开,而我现在,稀薄地就像暗雾一样。
我看了看手臂,最后一道血痕,已经几近消失。
我知道了,柏麟是要我,站在希望面前,陷入绝望。
根本就没有什么轮回,也不可以打开琉璃盏。
而我现在,就该消散了。
失去最后一点儿单薄记忆与怨力。
站在轮回镜前,化成飞灰,变成尘泥。
我向后徐徐地退,退到忘川河畔,微微一笑:“是,我不打算还,也没办法还。今日就一了百了吧,咱们天上地下,生死不见。”说完,我腾身一跃,跳进了忘川河。
听说忘川水是怨气而成,和若水一样,连叶子都浮不起来。
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我想起来来到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换个视角看,果然不同。
笑不达眼底,双眼还无神,即便当演员,我也是要赔钱给观众的那种。
我不是置身事外,是整个心,飘飘荡荡,始终不曾落下来。
司凤说的好,我没有心。
我确实没有心。
我以为努力了,就可以有所得,然而一次又一次,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然后还发现,所有努力都是枉然,都是徒劳。
承了不该承的情,却拿不回不该付出的心。
忘了来处,亦找不到归途。
就像自己造了梦,又陷于梦境。
不够清醒,也不能沉浸。
这时司凤跳进忘川,奋力向我游过来。
我越沉越深,渐渐透明。
他拉住我的手,却拉了个空,然后拽住了我的袖子。
我想甩开他,他却把我拉得更近。
只是把衣服拉得更近。
司凤抬手祭出了什么,将忘川水劈出了两道水墙,然后那个东西拽着他,他拉着我的袖子,带着琉璃盏,向高处飞去。
我留在原处,融入忘川水,变成了细细的砂。
就像若干年前,被八十一道天雷轰成齑粉。
就像千年之前,被破碎的万劫八荒镜劈得粉碎。
原来我是那个落在莲舟上化成金翅鸟的执拗又任性的簌簌。
我又是簌簌塑就的修罗魔身罗喉计都。
是昭明公主为簌簌收敛残魂,唤醒的罗喉计都。
又是罗喉计都的残魂落入化生池,成了南天帝姬。
而我,还是南天帝姬化成血雨之后的残魂。
曾一次又一次被粉碎,又竭力挣扎着聚合。
越来越单薄,也越来越虚弱。
成了如今能被忘川水中怨灵撕咬和吞噬的化成细沙的魂魄。
突然,忘川河震荡,翻起冲天巨浪。一个个怨灵被巨浪翻起,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
是轮回镜,被挂上了忘川之上,似乎只要奋力爬上去,就能脱离苦海,再成生灵。
柏麟祭起万千银鸟,银鸟翻飞间,生力如雨而下,映亮了整个焚如城。万千怨灵无从遁形,哀嚎着奔向轮回镜。
得了生力,就能洗去哀怨,脱离忘川,可得了生力,若不能转世,就会怨力消失,化成忘川水,魂魄无存。
柏麟这是以上神之力,要强行洗去焚如城内千万年来的幽魂,统统送入轮回。
我入不得轮回镜,他就要让无数不能转世的怨灵在我消失之际尽数转生?
让我看见轮回转世是多么珍贵么?
让我在消散前懊恼么?
还是要我化成忘川水里的无知无觉的砂?
司凤看着落在手里的斗篷与修罗袍,看看悬在半空的琉璃盏,飞至半空,抬手用力劈向琉璃盏。
琉璃盏轰然裂开,爆出一缕缕黑烟,旋转着,嘶鸣着,飞入忘川之中,包住了我。
我被黑烟聚集,又从透明染成了丝丝缕缕地黑,然后被众多怨灵汇成的水流推动,站在了浪花之上。
幽魂们欢呼:恭迎魔尊重返魔域!
无法挤入轮回镜的幽魂,集聚在一起,化成一个个黑翅恶龙,落在我身后。wWW.ΧìǔΜЬ.CǒΜ
此时焚如城已经不晃了。
柏麟飘在半空,他四周四只神兽,正用法力稳固焚如城。
飞溅的忘川水把那四只神兽浇成了落汤鸡,柏麟自半空跌落下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自然,地上也滑。他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是懊恼,又是嫌弃,唯独没有悔恨。
司凤不知想哭还是想笑,看着我,似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无支祁劈不开的琉璃盏,怎么司凤就劈开了?
我见司凤手中幽光一闪,是什么钻进了他胸口。
莫非是小银花?
不,是钧天策海。
我抬手一抓,手心旋转,司凤身躯一震,钧天策海自他肋下飞了出来,落在我手里。
司凤吐了口血,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为救我,为我劈开琉璃盏,忍着巨大痛楚将钧天策海插入肋下气海。
我却为了拿回钧天策海,不惜伤他。
他该明白的。
我漠然地看向司凤:“我是罗喉计都。”
我不是簌簌了,很久很久就已经不是了。
我也不是战神,战神只是我躯体的一部分。
而我现在,是罗喉计都被粉碎的痛苦,是琉璃盏里,封印了千年的怨恨。
那是多久以前?
柏麟用聚魂灯,将上媛的遗物焚烧,聚成了一个魂灵,置于若水之上的莲花舟之中,以天地灵气来温养,然后一只懵懂的金翅鸟,落在莲花舟上,在那个魂灵上,产下一只鸟蛋。然后那个鸟蛋,被凤凰孵化成了一只十二羽金翅鸟。
金翅鸟天性,会把蛋下在别的鸟族的窝里,而把那个窝里的一个蛋吃掉,而刚刚孵化的金翅鸟雏鸟,就会把窝里其他雏鸟推下鸟巢摔死。
金翅鸟还是龙族天敌。
金翅鸟食龙血,吸灵力,是柏麟天生的克星。
柏麟心存芥蒂。他下令驱逐天界的金翅鸟,除了他宫殿的这一只。
这只金翅鸟生活在天敌凤凰中间,受尽了侮辱和嫌弃,还经常被柏麟无视。
她在天界之中,只有同为金翅鸟的天帝幼子羲玄一个朋友,而羲玄不曾化形,还不会说话。
然后她下界找到了自己的族群,结交了魔域友人。她把龙鳞送给族人,为被天界被人界歧视的全族制造了封印法力的龙晶封印,以及增强防护的龙鳞盾牌。
她还盗取了天书与天珠,试图将天珠代替柏麟的心,驱除柏麟对上媛所有记忆,还把柏麟的心,焚烧化作了琉璃盏。
然后柏麟亲手捏碎了天珠,将她丢在坠仙台。
她在坠仙台上,生生受了八十一道天雷,直至神销魄散,化为齑粉。
是昭明为她收敛残魂,不惜背叛天界,将她魂魄,送到了魔域中,自己塑就的修罗魔身之中。
罗喉计都醒来,是没有簌簌记忆的魔尊。
然而他还是脚踏金翅鸟羽,渡过若水,来到白玉亭之中,找到了柏麟。
若水之滨,白玉亭中,把酒言欢。
柏麟却取他魔骨,塑他肉身,把他变成战神,而他的心魂被封入琉璃盏,只剩下化生池里那一缕残魂,又变成了南天帝姬。
一次次被打碎,又一次次聚成生灵,再一次次走近柏麟,再一次次粉身碎骨。
柏麟一脸漠然,抬头用那双凉薄的眼望着我,有嫌弃有冷漠也有一丝黯然。
我用灵力卷起琉璃盏的碎片:“我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做的了。原来这就是你的心,你那颗,被簌簌挖出来,烧成琉璃盏,丢在秋水池的心。你找了很多年吧?是不是你和罗喉计都酿酒,取秋水池底的泥封酒坛的时候才找到?”
“原来是你。”柏麟手捂胸口,苦笑之余,竟然有些释然,“你竟然还能转世。”
“为什么八十一道天雷?你要毁掉簌簌元神里所有的妖气,所有记忆,所有痕迹,你要用簌簌魂魄当底,再造一个上媛。你不希望簌簌是金翅鸟,她已经为自己造好修罗魔身。然后,你又毁了她的修罗身,变成战神。剩下化生池里一缕残魂,还有琉璃盏里灭不掉的心魂。”
这就是我的来历。
我是被柏麟创造的上媛的仿造品。
罗喉计都是簌簌为自己做的修罗身。
然后柏麟又把罗喉计都变成了战神。
不像的,不对的,仿造的,或者向你希求什么的,统统毁掉。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劫。
你惧怕璇玑,你以为璇玑是你的劫。
你错了,我才是!
我是琉璃盏里积累了千年的怨力,是在琉璃盏外,找不到来路,没有归途,陷于梦魇的残魂。
柏麟看向我,脸上毫无波澜,就像看着地上的脚印,脚下的泥尘。
“吾乃罗喉计都。”我冷漠地冲着柏麟,举起钧天策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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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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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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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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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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