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从来没有陪人陪到这种程度过。
他这个人又不爱玩,其实说带人玩乐,是很不擅长的,结果今天却感觉四个小时过去的特别快,时间就像指尖的流沙一样簌簌落光了。
第二天霍敏的生日宴,李赫没有下楼,只是站在露台,在所有衣冠楚楚的来宾里寻找白钧言的身影。
很快,他就找到了。
因为白钧言穿着和那天一样的西服,和其他男性一样,都是黑西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还是一眼找到了。
他看见白钧言很懂礼貌,就紧跟在一个四五十岁中年人背后,应该是他领导,也没有去拿东西吃,也不扭头乱看,规规矩矩的,但也不怯场。
李赫看他离场,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想到他刚刚喝过果汁,应该是在找卫生间。
他叫来菲佣:“能不能带那个男生,去主楼的卫生间,不用提我,带他去就是了。”
随后,白钧言和领导两人把礼物送了,用完餐就离开了霍宅。
李赫在礼物堆里找到白钧言送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霍敏压根就不会看,安叔会挨个拆开整理好收到库房。
他假装帮安叔工作,拆开了白钧言送的礼物盒。
是个杯子,蓝紫色的釉,在阳光下尤为好看,颜色过渡得很像莫奈那幅很出名的《池塘·睡莲》。
是手工做的吗?
李赫倒过来看了眼,果然,杯底雕刻了德文,署名White——也就是白。m.xiumb.com
他不懂德语,让安叔看。安叔倒是懂一些,他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会儿说:“这是波契亚的诗句,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你的口渴止于一杯水,而非海洋。哦,下面还有一句,要准时喝水。”
李赫笑了笑,这很白钧言的作风。
他把杯子洗干净,泡了红茶,端到了霍敏的茶桌上去:“我拆礼物看见的,上海美术馆的那位年轻朋友送的。”
阳光折射在茶水上,影影绰绰的光晕,正如一轮睡莲。
李赫说:“他亲手做的,我很喜欢。”
霍敏看了一眼,是觉得颜色美轮美奂,和她桌上那些精致而昂贵的古董茶杯相比,别有意趣。
她说:“难得看你喜欢什么东西,这个杯子你拿去用吧?”
“不用,”李赫摇头,“留在家里吧,妈你可以用它喝水。”
霍敏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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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白钧言送礼物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东西对方不会使用的。
一开始说要出差,刚好是那位霍女士大寿时,白钧言问过需不需要带点礼物什么的。
周馆长告诉他:“集团会准备的,你就是去工作,没关系的,不要破费了。”
可白钧言觉得,空手上门不符合他的习惯,临时去逛了街,想挑条丝巾的,最后却觉得:这些高奢丝巾,送了人家也不可能戴。
那两天美术馆正好有烧窑的活动,他正好借用了馆内的砖窖,烧了几个杯子,从中挑出了最好看的带到了香港,打算剩下的自己用。
还有一个不小心把颜色烧坏了,残缺的有点不算好看,白钧言打算回头送给李赫。
他现在正在撩人家,怎么说也要有点诚意。
从香港直飞回了老家,白诚开车来滨海机场接机。
白钧言一身累赘,刚好跟随一个香港购物团一起出来。
“我妈要的衣服,我跑了几家才给她买到!好累,”白钧言递了两个手提袋给白诚,“爸你帮我拎一点。”
“……怎么这么多?”白诚也是头大,多帮他拿了两件,“走走走,先去车上,飞机上吃的嘛?”
“吃了个小面包。”他坐的国航回来,国航飞机餐很不行。
一出机场,白钧言就感觉到了北方的低温,是和香港是南辕北辙的差距,机场外面的公路还有积雪,在夜幕下,被凌冽的北风号号地割到脸上。
白钧言身上穿的少,好久没回过家,站在原地面对熟悉的车牌,怅惘了几秒钟,就冻得躲在了白诚的背后:“白院士,你的车停的远不远,我好冷!”
白诚多年前还是教授,现在已经评上院士了。
这个年纪的院士,可以说是独一份的。
到车上,白钧言就穿了厚实的羽绒服。
在北方,室内室外是两个世界。
白诚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你才刚入职,你领导就带你去香港出差啊?”
“那是说明我优秀!”
白诚问他:“那你觉得上海怎么样,打算长期留在那里吗?”
他摇摇头:“上海好吃,但还是老家好吃一些,那边消费也高,烤冷面都能玩出连锁店的城市。虽然不错,但我才不会久待的。”白钧言其实没有打算干太久的,兴许年后再工作一两个月,就会辞职。但这不妨碍他喜欢这份工作。
“我跟你妈还在说,你要是跟上海女孩儿谈恋爱了,那就多半会留在那边了。”
“哎,不可能不可能,我换个户籍地还有可能,要真有那么个人,人家里一看我外地的,指定给我拆散了!”
白钧言的父母和他属于无话不谈的亲子关系,尽管随着长大,也会有自己的秘密,但至少他和父母之间,从不会避讳恋爱这种问题。
初中就问他:“卷卷,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白钧言说有。
他喜欢隔壁班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唱歌好听的女孩子。
他小时候就是个颜狗。
白诚鼓励他:“你要不要去追她?”
“她不会喜欢我,我不好看。”那会儿白钧言刚戴牙套,一口钢牙,他幼年有点反颌,下巴天生就一幅倔强的、嫉恶如仇的模样。
“我儿子哪里不好看了?”白诚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呢?”
白钧言就被怂恿的真的去了,示好,在告白墙告白,鼓起勇气当面暗示,随后被拒绝,整个过程不过一星期。
不仅如此,他被拒绝后,告白墙上有人回复他,说他长得丑。
白钧言愤怒地回复:“你们才丑,癞□□想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他回家撒气给白诚看,在家里跺脚跺到邻居来敲门,白钧言对父亲无能狂怒:“你就是故意的,我恨你!我恨你!”
白诚笑得很无辜:“那你就变好看,变帅变高,变得学习比她好,那人家姑娘不就会看你了吗?有些事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就是错的了?”
“可是我戴着牙套,我怎么好看。”他哭了三天,就把事情给忘了。
此后几年一直戴着牙套,都没勇气去喜欢人,高三那年他摘了牙套,就出国念书了。从这时候起,开始慢慢有人夸他长得帅了。
时至今日,白钧言都觉得当时白诚就是故意的。
为了不让自己早恋,就鼓励自己去自取其辱。
到家,许女士在给他做晚饭,白钧言先去撸猫,两只猫袒露着肚皮让他撸了十几分钟,然后他去厨房打下手,白诚在客厅整理了儿子在香港买的东西。
“小卷,你怎么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还买香水?”
“那是送朋友的,你可以喷一下,拆了他不会介意的。”是送陈斯然的。
白钧言受不了他身上的香水味,专门挑了个好闻的。
要是陈斯然不喜欢,那他就拿回家自己用。
他还给任昭买了很多东西,衣服,背包,但今天在机场通话的时候,任昭似乎是不打算回来了,想在爪哇岛和一群外国人过中国春节。
白钧言知道他家情况,往年任昭过年,都是来白家和他们一家人一起过的。
白诚挑挑拣拣,问:“你还买个毛茸玩具啊,嘿,这是给你小侄女买的吗,小白兔?”
“……不不不,不送给小萌,那个我得留着。”
“那你没给你侄女买东西,她要闹了啊!”
“买了,我不买了巧克力的吗,就是给她买的。”白钧言从厨房出来,从他手里把毛茸玩具抽走,拿回房间去放着了。
这东西,他虽然很不喜欢,什么成年人会喜欢这个东西啊?可这是李赫送的,回头人搞到手了,问起来,他说找不到了,那可怎么办。
至少说计划完成前,这些物品都得保存完好。
刚这么想着,就接到了微信电话。
李赫喂了一声,问:“你到家了吗?”
他给白钧言发了消息,白钧言一直没有回,他又老是想着,还上网查从香港飞天津的航班,晚上起飞的,全都顺利抵达了。
“到了到了……”白钧言关上门,声音很轻,“我刚刚在做饭,没看见你消息啊。”
“你声音怎么这么小?”
“我家里隔音不好啊。”他们家房子是03年买的,一直没换,而家里老人,甚至于一直住在胡同里,因为念旧,离不开了。
“噢,你怕家里人听见你讲电话。”他感觉白钧言身上有很多事,也有很多负担,可从没有问过他。
白钧言坐在书桌前:“当然怕了,他们又不知道我喜欢男的,要是知道,不得把我赶出家门?”
李赫忽地就沉默了。
半晌:“你家里不知道这个事吗?”
“当然不知道啊,我瞒得死死的。”
白钧言差点憋不住笑了,我可是直的,就问你怕不怕?
李赫又顿了一会儿:“那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以后怎么办,什么叫以后啊。”
“总有一天……”李赫站在露台,眺望夜幕下的海港,这个问题问他,也问自己,“小白,你是瞒不了一辈子的。”
“唔,没关系,等我努力工作独立了,就不需要顾忌别人的眼光了。”白钧言的声音虽然小,却是掷地有声,“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去爱另一个人。比方说如果你是我男朋友的话,我觉得……”
他话音未落,这时,白诚敲门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背后:“卷卷,快来吃饭了!饭凉了!”
白钧言一慌,马上说:“我挂了。”
旋即摁断电话。
听见电话里“嘟——”的长音蔓延,李赫站在夜色下,来自海港的咸风吹到了脸上。
白钧言刚刚是在跟自己告白吗?
可他们认识才……一个月?
李赫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起码还要再相处一个月吧?
因为他对白钧言的了解还不够多,只知道他是个爱吃的歇后语达人,梦想是攒钱去德国学艺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生活得很努力,笑起来是好看的,不笑的时候很冷漠,有时候有点呆,但是又很聪明,很有创造力,有才华,会烤瓷器,做装置,会编程,好像还会做饭的样子……
除了偶尔情绪不稳以外,在他眼里都是优点……
但李赫想发现他的缺点。
哦对,刚刚就发现了一个。
话不说完就挂电话,几个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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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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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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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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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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