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绫与逗嘴一走,大当家瞅着早就不成样子的喜堂头疼不已。他吩咐喜娘将冯小姐带下去,既然喜房已打点妥当,便将她先行安置在那处。最后支抚着额头挥手将众人都赶了出去。
今日原本该是他与孔念微的大喜之日,哪成想竟然是这般惨淡收场。连新娘子的影子都不曾见着。
自打半年前在洛县戏楼里,无意中碰到了前来听戏的孔小娘子,他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之后他花了半年时间处心积虑地设计了这场绑架戏码,结果今朝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女捕快而功亏一溃。
要说心头不恨未免太假。可若说恨之入骨,也属牵强,宋青绫身上那股勇猛霸道的劲头令他想起了多年前在边关从军的日子。
那时他们这些末级将领与千户百户大将军一道在校场比武。大将军人高马大力拔千均。耍起大刀来就跟玩儿似的。双手分别逮住两段绳索一端,两队人马将其奋力拉扯,他暴起青筋就能顷刻让他们人仰马翻。他那爽朗恣意的笑声至今使他难忘。
没成想今日居然会从一个姑娘身上重新窥得那记忆中的身影。倒叫他生出些啼笑皆非之感。
思绪飘远,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
只一想到如今的境况,他不免沉着脸咬牙切齿,一时竟寻了大刀将那些入眼的如血鲜红通通砍得稀烂。
直到一张扑趴在桌上静谧安然的睡颜钻入他脑中,他方才渐渐止了满眼嗜血的疯狂。喃喃叫着念念二字,好似那小巧温婉如珍珠般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丢了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细长盒子,打开盒盖,里头赫然是一支珠钗,那颗珍珠个头不小,晶莹圆润剔透,一看就是上品。这还是他在战场上唯一留下的战利品,就打算嵌在钗上留着给未来妻子作定情信物。只不过现在他也只能叹息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亲手为她簪上了。
不提大当家心下失望。这头的冯容婉直到重又被关在房中那刻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她哪里能料想到这遭与表妹堵气回家,偏生就叫她遇此横祸,想着以后她的名声怕是全都毁了,不禁伤心又恼怒。
见桌上放着合卺酒,便径自过去倒来饮用,以酒浇愁。怎奈这酒估摸着就是用来灌醉她的。十分的烈性。三两杯下去,人便头晕得直想往床上倒去。想睡,却又怕待会儿有人闯进来对她行那不轨之事,于是她便半寐半醒地躺在床上缓解晕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猛地睁开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才意识到刚刚却是睡着过去。
她瞅了瞅紧闭的房门和估摸着只燃了个把时辰的喜烛,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忽然间就觉着饿了。想着她只在今日早食用了些点心粥水,可直到现下这时辰方才感到饥饿,倒也着实罕见。
她拿眼巡视着整间屋子,发现除了桌上有些寓意早生贵子的干果之外,别无其它吃食。她原是打算就以此充饥的。可俶尔又想起宋青绫与她说的话。立时改了主意。
她起身咚咚地敲响房门叫嚣道:“来人,本小姐饿了,快给拿些吃的来。来人,本小姐要吃鸡鸭鱼肉,鲍参翅肚,还要喝牛乳羹,来人……”www.xiumb.com
见外头无人应答,她遂敲得更加紧密大声,毫不在乎此时已经黑夜沉沉,都快到戌时末了。
外头守门的人本不想答应,无奈那知县大小姐竟一改白日的缄默畏缩,夜深人静了还吵嚷不止。
“行了行了,一会儿给你送来。你消停会儿。”那人敷衍她道。想着离开一阵儿也不打紧,便直接去了寨中灶房。随意叫人热了两个今日的剩菜并一些米饭装食盒里拎了出来。
刚到院门口,忽见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只觉后颈一阵巨痛,然后便失去知觉倒了下去。然手中那食盒却并未落地。而是被一人轻盈灵活地接下,连挂在腰间的钥匙也被他摸了去。整个人叫他拖提着给丢到了院中角落里。
落风好不容易一路摸黑混进了山寨,终于在此处寻到了一间挂满红绸的院子。想来定是新房无疑。
也不知宋姑娘在不在里间。至于她的安全,落风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她可不是泥捏的人物。
到得门前,落风四下又察看了一眼,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悄然地开锁推门。然后闪身进去将门掩上。
“啪……”落风刚回过身,就被人迎面甩了个把掌。
“怎么这般慢,本小姐都快饿死了。”冯容婉只当他是寨中下人。打着耍蛮横收拾人的心思,她使上了七八分力道。听着那响亮的耳光声,心里竟是十分痛快。连手心的疼都减轻了不少。
落风眼神发懵,眼角直抽抽。一边脸火辣辣地迅速红了起来。他捂着脸望着面前这个骄蛮陌生的红衣女子。心头忍了又忍。一径儿走到桌前,气得咚声搁下食盒转身就走。心上默默斥了句:刁妇!
只在冯容婉看来,面无表情的他不过是个软懦又行事毛躁之人。且她威风还没耍够了。怎么可能放他离去。
“回来——”她立刻扬声喊住他。“本小姐用饭,还不在一旁伺候着,信不信本小姐立刻叫你们大当家罚你板子?”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凛着,倒真有些威色。
从某个角度看去,那神色与同样是凤眸的沈云御还有几分相似。甚至由于脸小,还显出眼睛更大更有神彩些。
一只手已经搁在门上的落风回头见着那副嘴脸,看在那双眼睛的份上,他暂且忍下。只心下又想:要不干脆下毒毒哑她?
落风被逼无奈做起了下人。还是给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做下人。他憋屈啊!
“替我盛饭。”冯容婉满意地坐下大声吩咐。
落风心头的白眼,终于现在了明面儿上。他取出食盒中的饭菜筷子与她一一搁至面前。既而立在她身后。仰着头努着嘴在心下咒骂:噎不死你!
冯容婉原本还觉着快意称心,可在见着只有两盘,还明显是剩菜的炖鸡和芹菜炒肉丝时,她发火了。
“这是什么东西?她拿着筷子戳了戳只剩下半边的肉鸡架。翻了翻热得软耙出油的肥肉丝。你就给本小姐吃这样的玩意儿?我要的鸡鸭鱼肉,鲍鱼海参呢?还有牛乳呢?”
落风不答。在这山上,你想吃到这些,怕是做梦。
“我问你话了,你哑巴啦?”冯容婉一把将筷子按在桌上,厉声吼问道。
对哦。于是乎“哑巴”落风便顺势胡乱比划了一阵,又指了指嘴巴。面露无辜之色。
“你还真是……”冯容婉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头一回发飙的对象竟是个苦命的哑巴。
见他脸上的掌痕越发清晰,她心里一时生出些愧疚。可又碍于面子,只能摆摆手道:“算了,你走吧。本小姐也不难为你了。”
嘿!就这样?早知道他一开始就装成哑巴好了。
落风依言退下。房门被他关上那刻。自那门缝中,他瞥见那女人正苦着张脸挑起芹菜肉丝里的芹菜搁在空盘里。嘴里还嘟囔着:“怎么是香菜,我最讨厌香菜了,这叫我怎么吃嘛?”虽则如此,她仍就一根根地挑着,并且还放得齐齐整整,条条分明。
落风内心鄙视:看来她还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连芹菜和香菜都分不清楚。白瞎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心头虽嫌弃,可那嘴角却不经意地翘吧起来。
在飞石寨中小心翼翼地查探半天,落风压根没有发现宋青绫的踪迹。他便蒙起脸想着抓个寨里的人打听。为免节外生枝,他又回到了方才的院子找到被他打晕之人,将其挪到墙边倚着,使劲儿拍醒。
那人迷迷糊糊的醒转,睁开眼就见着一个蒙面人,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脖子上就搁了把锋利的短刀。他刚要高喊出声,那刀便割进了他的肌肤。
“别别别……英雄,有话好说。”
落风收了力,冷冷道:“说,今日被带上山的孔家娘子人在哪儿?”
“孔家娘子?”那人怔了下,“你是说宋青绫?”
原来宋青绫李代桃僵成了孔家娘子的事早已传便了整个山寨,只那毕竟是大当家的丑事,他们也不好一直议论,以免将在聚义堂里乱砍一气的大当家再次惹怒。那样,遭砍的可就是他们了。
落风一听这话,便知宋青绫身份暴露。仍冷声道:“说下去。”
那人怕死,一五一十地将拜堂时发生的事情全数告之了他。
听完,落风抬眸看了眼还亮着烛火的屋子,心想这丫头竟然是冯青云的女儿。不是都传言说他女儿是个性情温婉的淑女吗?怎的现在性情变得如此……横。
“英雄,知道的我都说了,我可以……”那人话未说完,落风已经一个手刀又将他砍晕过去。
落风走到屋门前,刚想推开房门,却顿住。抬手敲了敲。
“谁?”刚躺下不一会儿的冯容婉闻声立时坐起。瞧着屋外头那个黑乎乎的人影惊恐地问道。
“别出声,收拾下,知县大人派我救你下山。”落风想了想,便以冯青云的名义与她说道。
是爹爹的人?冯容婉心下狂喜,可算来救她了。她忙起身下床就要去开门,可又想着自己这身红嫁衣太过打眼。见屋里有衣柜,便去到门边小声说了句:“且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好在那柜中有几件新裳,只是都是些粗布,唯有一两件是细棉质地。她择了其中一件浅紫色的交领儒裙换上,将头上的钗环一并卸下,码放整齐包进帕子里揣好,这才打开门出去。
落风见着冯容婉,想着这姑娘倒是不傻,知道逃跑要低调。
那冯容婉见着遮了面的落风也只觉着眼熟,一时也没往方才与她送饭的那人身上去想。只自然而然地想着应是在衙门里见过的面孔。
“你是我爹衙门里的捕快吗?”她悄声问道。
落风:“……”该如何答好呢?
不待他回话,冯容婉便催他道:“算了,我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以免夜长梦多。”说着便自顾自地寻了个方向抬腿就走。可是天太黑。一时不察脚下的台阶,踉跄几下眼看就要向下摔个狗啃泥。
落风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手将她拽回。
冯容婉就这般旋了半个身子撞进了落风怀中。一抬眸,当先入眼的,不是那双近在咫尺刚惊险散去的眼眸,而是他鼻梁上因查探躲避而不小心粘染上的一搓灰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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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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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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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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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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