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飞雨,晃得烛光都虚渺不定,他鹰隼般的目光射向六姨太时,六姨太又惊又惧,忙不迭地解释:“那枚章,是……”
周致深冷漠,似乎是不屑得再纠缠此事。侧目望向大夫人说:“下官这内宅就交与夫人打理了,更有慧巧帮你,自古齐家治国平天下,有劳夫人了。”说罢起身,拂袖离席而去。
漪澜忙起身相送,周致深却按她坐回原地轻声叮嘱:“你好生的养胎,若是有什么用度,便对慧巧和你大姐姐去讲。”
步出用膳的船舫,黑沉沉的天幕下漫天匝地的大雨袭来,凉风带雨直扑颜面,掠乱了鬓发,更卷起雨湿的绫裙沉沉地飘摆,兜在肌肤上凉凉的寒意透骨。
漪澜举头看时,半明半透的玫瑰紫色油纸伞隔着天,隔着雨,直泻的水注从伞边落下,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眼前一片白濛濛,模糊了景物,唯有潮冷的空气带了泥土草腥凉入肺腑,令人迷蒙中带了一丝清醒。
漪澜一手轻护着小腹,怕那潜藏的生命受寒,一手提了冰凉垂水的细褶裙,碎步行在雨水积洼的碎石小径,灯笼光影下雨水满溢的竹林小径光怪陆离的碎影,被她散碎的步伐踏破。举头更见花树黑黢黢的一片,那小径尽头黑洞洞的树影,颇有些张牙舞爪。
行至水心斋,漪澜才微微松泛一口气,提提黏在身上的湿裙,左右看丫鬟们一个个停了步兀自在廊檐下拧着石榴裙下摆潲的雨水,唧唧喳喳地抱怨着老天爷阴晴不定。
“小姐,快回房更衣吧。”冰绡在一旁敦促。
漪澜随了她转进卧房去更衣,不想才迈进门一只脚,便愕然在那里,房内有人!
“澜妹妹回来了?”轻柔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兰花丛中徐徐起身的竟是四姨太晴柔,她身披玄色斗篷,半蹲半跪在兰花丛中。
那身影单薄,偏是屋内光线暗淡,一阵风寒袭来,幽幽的身影如魂魄一般。她今日一袭玄色衫裙,鬓角斜簪一枝珠玉般洁白的茉莉花,竟是这样素净!
漪澜不觉心下一沉。
“呀,辛苦四姐姐这个时分还在为漪澜照顾兰花,真真是漪澜的罪过了。”漪澜凑上前满是歉意,却猜测着她如何穿了一身素服。似是为谁戴孝,却又不敢断言,放缓了声音问:“今日姐妹们齐聚在石舫,因何不见姐姐前去?”
四姨太晴柔漠然地望她一眼,面颊上犹自有未干的泪痕,慨叹一声说:“我素不喜热闹的,又害了这个病,她们都嫌弃我,我便不去惹那眼嫌。”
沉默片刻,漪澜忙吩咐冰绡看茶,安顿她小坐片刻,自己转去内室更衣。
冰绡尾随而入,在她耳边轻声,不无忧虑:“小姐,这四姨太神色怪怪的,不如小姐推说着了风寒,冰绡打发她离去吧。”
望着四姨太目色中满是担忧,可漪澜想又不宜太过失礼,况且四姨太对她友善,又为兰花之事尤为上心。漪澜又不是那踩低攀高的,便叮嘱冰绡煨了暖一碗姜茶来驱寒,捧了个小手炉出外同四姨太闲谈。
雨脚如麻,淅淅沥沥地不见停歇,她扶了窗儿守了暗夜发呆,或是听到漪澜的脚步声,轻声道:“晴柔在此,碍着妹妹歇息了吧?”
四姨太的言语惴惴小心,却似不忍离去。
望着四姨太晴柔小心翼翼的样子,漪澜释然地一笑说:“姐姐多虑了,姐姐在此,正好陪漪澜说说话。”
漪澜同她各守了桌儿一隅,燃着烛,兀自闲谈着,先是窗外的霪雨霏霏,又记起扬州二十四桥下濛濛细雨中乘舟而过,桃花和雨乱扑人面的美景;从平山堂后的御泉眼中甘冽的水和着那梅花蕊夹的香雪烹龙井茶,到瓜州渡口夜泊的星星渔火,聊得尽兴,反不觉得雨夜寒凉。
“妹妹腹中的娃儿,过不了两个月,就要显身子吧?真好。”她说,唇角的笑意满是凄凉。
漪澜心头一颤,见四姨太徐徐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儿大红的缎子,仔细一看,是绣的五毒肚兜,绣得针脚细腻,好精巧。
“赶了几夜做好的。妹妹不要嫌我手拙才好,日后若是不嫌弃,就让这孩子叫我一身干娘吧。”四姨太苦涩的笑意挂在唇边。
漪澜一怔,双手接过,忙谢过她,却见她眼泪黯然流出,侧头用手背拭泪,说:“妹妹要珍重身子,不要像姐姐,一时大意了,遗恨终身。”
漪澜看她神伤,忙收了那肚兜试探道:“姐姐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重身子,以待日后,日后,还可以再……”
却惊见四姨太转身时的脸,衬着一身墨色缀了白色珠花的衫子,更显苍白如纸色。四姨太泪痕满面,整个人异常憔悴,竟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
她愕然抬头,面颊上挂着两滴孤零零的泪珠,摇摇头木讷道:“不会了,不会了,我伤得深,再不会有子嗣了,在这府里,不过是个人人嗤笑的废人!”
四姨太喃喃道,似乎要平息那欲决堤而出的悲伤,一下咬紧了手帕,双肩瑟瑟抖动着。
“今儿,是我那苦命孩儿的九九八十一天忌辰,无人记起,只我记得他。他还那么小,天天在我腹中顽皮,可是那日,怪我,鬼使神差要去花园,屋里憋闷,谁想才出房门,地,地塌陷下去,裂开一条口,我的孩子被收走了……那安胎药,是毒药,吃了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了!”
四姨太幽幽地说,断断续续,她的话越发的荒诞不经,语无伦次,原本安静的面颊上目光呆滞,“药,所有的药都是有毒的,喝了,孩子便保不住!”
漪澜一时无言,冰绡恰端来姜汤,她忽然发疯般歇斯底里的喊:“不许喝!有毒!”xǐυmь.℃òm
转身就要夺冰绡手中的汤碗,冰绡吓得手一抖,汤碗打落,哗啦啦碎开一地。
冰绡又急又恼,咬牙翘嘴儿脸色作色。
漪澜嗔怪地望冰绡一眼,斥责着:“慌手慌脚的!”一个眼神吩咐冰绡下去。
“四姐姐,不必多心,漪澜房里,四姐姐尽放宽心。”漪澜轻声安慰着她,想让她镇静下来。
四姨太却猛然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十指异常有力,眼中泛着如见鬼魂的惊骇,攥紧了她的手道,“你信我的?是吗?妹妹你信我的话。我便晓得你如此冰雪聪明的人儿,自然不会像老爷一样糊涂的。”
见漪澜不答,她频频摇头阴阴地说:“她们,她们毒死了我的孩儿,她们,她们毒死了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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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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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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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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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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