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中堂,这……这样的谕令,那刀绳武肯定不会接受啊?”胡启荣看着阮元老迈之状,也不禁担忧道:“中堂,您这……这真的就要亲自督师,前往车里平乱吗?您这都快七十了,前线战事,您能受得了吗?”
“是啊,中堂是大清国的宰相,怎么能为了我这个老头子前去车里犯险呢?”刀太康也向阮元劝道。
“胡道台,这不还没发出最后的谕令嘛?”阮元自也清楚,刀绳武基本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调停,但眼下情况,自己也别无选择,只好向他二人笑道:“再说了,如今曾军门去了广东,云南这边,其他提镇我也放心不下,还是我自己去最方便啊?毕竟如今最了解云南绿营的人,就是我啊?而且我想着,若是刀绳武执意与我等开战,那他兵力、武备,如今俱有不足,我这里抬炮多带一些,也就够了。可若是再拖延下去,现在缅甸和南掌尚且只是边民亡命到了车里,他们国王或许还不知此事,一旦他们发现形势不利于我们,反而有利于刀绳武,那他们会怎么做呢?忽微之患,若能先平定下去,就一定不要托延啊?更何况就凭现在刀绳武的兵力,或许我集中大军攻过去,他一两个月之内,就会抵挡不住,溃败而逃呢?那样就算我去了,也不会有多大风险嘛?”
“那……下官这就去拟定谕令了。”胡启荣也只得向阮元答道。
“莘农、潘藩台,云南其他的事,这半年就劳烦你们多担待了。这刀绳武的事啊……我看……”阮元自也清楚,既然刀绳武已经向叔叔动手,那么一场激战多半是难以避免了,所幸伊里布和潘恭辰与自己共事多年,云南政事交予二人,自己也可以放心。
果然,两个月后,车里传来消息,刀绳武拒绝了阮元的调停,而阮元也早有准备,在昆明集中了两千多绿营战兵以备边患。眼看刀绳武执意与朝廷对抗,阮元便即出兵,一路南下车里而来。这也是阮元人生之中,最后一次亲自督师前往前线作战。
不觉之间,已是道光十二年六月。这时谢雪已然回归扬州,在公道桥安葬了唐庆云,便即返回府城。而阮孔厚和彭氏经过多年共处,也已经多了次子阮恩高、长女阮恩桂两个孩子。孔璐华平日也对几个孙子孙女百般疼爱,眼看阮恩来这时已经六岁,便亲自指导他读书识字,闲暇之际,也经常把孙子孙女叫到一起,给几个孩子讲些故事。
“所以说啊,这君子国的百姓,个个都是知书达礼之人,那女子国的百姓呢,虽然都是女子,可也都要读书识字,需得德才兼备,方能受人尊重呢。恩来、恩高、恩桂,你们也是书香世家的孩子,以后无论读书也好,德行也好,都要勤加学习,才对得起咱们阮氏一家啊?若是真的有一日,这话本中的君子国人、女子国人来到了咱们扬州,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你们哦。”这日孔璐华给几个孙子讲的乃是当时新出现的小说《镜花缘》,此书为嘉道时人李汝珍所作,而李汝珍也并非仅知撰写小说之人,经术之上亦有所长,阮元少时结交的好友凌廷堪,便也是李汝珍的友人,是以阮元一家对李汝珍其人其事倒是颇为熟悉。孔璐华便以他《镜花缘》中所言海外“君子国”、“女子国”之事教育几个孙辈,以求三人长大之后,果然能够德才兼备,无愧阮家门风。
“祖母,孙儿记住了。可是祖母,爹爹说他书房那里,有祖父他老人家留下的海外地图,那地图上也没有什么君子国、女子国啊?祖母,您不会是在骗我们吧?”阮孔厚长子阮恩来出生最早,这时已经六岁,听了孔璐华讲的故事,竟果真问起海外之事来。
“这个嘛……恩来,祖母和祖父以前啊,都是在一起做官的,这些海外之事,我们也没见过,都是出海的商人和西洋人告诉我们的,或许……或许大海之外,果然也有书里那样的君子国和女子国,只是商人和西洋人都没去过,也说不定啊?总之,恩来的祖父不仅是当朝宰相,而且学问见识,也都是海内第一,所以恩来以后要好好读书,有了学问,才能称得上仪征相国的孙儿啊?”孔璐华也没想到孙子居然问出这个问题,只好如此向他解释道。
“那……祖母,孙儿什么时候可以见见祖父呢?祖母以前都说祖父在昆明,祖父什么时候可以回扬州啊?”阮恩来不解问道。
“好孩子,你很快就可以见到祖父了啊?”孔璐华也对他笑道:“你祖父做了宰相,咱们一家都很高兴,上次你祖父来信还说呢,这孙子都六岁了,自己却还没见到一面,岂不可惜?正好,祖母也跟祖父说了,再过半个月,咱们就启程西下,去昆明看看你们祖父,怎么样呢?”
“娘,您真的要再去一次昆明吗?”一旁的彭氏看着孔璐华,却也有些担忧,道:“娘的身体这才刚好,这一路颠簸劳累,娘能受的住吗?”
“孩子,没关系的,娘这病都好了快一年了,昆明也不是没去过,这条路娘熟悉着呢。再说了,这次你和孔厚也跟娘一起去,哪里会有什么不便呢?”孔璐华却对远行之事不以为意,就在这时,门外两个仆从也走上前来,向孔璐华等人拜道:“夫人,谢宜人回来了,说是想见见夫人。”
“快让她过来吧。”孔璐华也向二人道,很快,谢雪便抱着狸狸到了孔璐华等人齐聚的后院之中。孔璐华见她神情黯然,也向她安慰道:“月庄,古霞那边,都安顿好了吗?我也清楚,古霞在这个家里,其实跟你最好了,你舍不得她,我们……我们又哪里舍得古霞呢?只是……古霞从来和我们亲爱,若是她在天有灵,见到我们伤心至此,不能自拔,只怕她在那边,也不好受啊?月庄,以后扬州这边,还要麻烦你多照顾着呢。”
“夫人,我……我知道的。可是……古霞是我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为什么……为什么最先走的却是她啊?”谢雪虽然清楚孔璐华心意,但毕竟和唐庆云相处已有整整三十年,姐妹情深,却怎么也不能接受唐庆云离开的现实。孔璐华自也看得清楚,自己与谢雪相别也不过一年有余,可这时的谢雪,却已是面容憔悴,双目黯然,昔日讲诗作画之时的风采,也已是一去不复还了。
“月庄,古霞和我论诗二十多年,她这一走,我心里又怎么好受呢?可是古霞从来都是善良之人,想来她临别之际,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多替她看一看这人间风景的啊?这一次姐姐也帮不了你了,可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千万……千万不要自己放弃啊?”孔璐华回想着自己和唐庆云论诗旧事,清楚二人虽然诗文之上从来互不相让,可心中却都清楚,彼此乃是最好的笔墨之友,是以说起唐庆云故去一事,自己心中的痛楚,却也并不比谢雪少了。但即便如此,想着阮家未来之事,孔璐华也还是强忍悲痛,勉力向谢雪安慰道。
“我……我知道的。可是夫人,您一定要去昆明吗?我听说去年的时候,夫人身体也……”谢雪前往北湖安葬唐庆云之前,便即得知孔璐华准备西行昆明一事,是以这时也向孔璐华问道。
“月庄,我知道,如今让你再回昆明,你也回不去了。但我……我毕竟是夫子的正室夫人啊?夫子做了宰相,外面妒忌之人自然也会不少,到那个时候,他们眼看我和夫子分居这么多年,还不得捕风捉影,给我们阮家炮制谣言啊?再说了,夫子在昆明,还没见过这几个孙子呢,也该让他看看了。至于我的身体,我的病去年就好了,如今半年都平安无事,这一次也肯定没问题的。倒是月庄,我们都不在扬州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伤了身子啊?”孔璐华对谢雪笑道,看起来,对于再赴昆明之事,孔璐华也是下了决心,谢雪和彭氏即便再想着劝她,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了。
“夫人若是想去昆明,我……我也不该阻拦夫人的。只是……夫人,以前的事,总是我对不起您……”谢雪眼看孔璐华执着如此,自也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就在这时,谢雪心中也隐约有些不安,如今二人均已年过五旬,又一样体弱多病,只担心孔璐华如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与她相见,感念至此,自然又想起了杭州之时,自己险为外人所误的旧事。
“月庄,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我早就忘了,再说了,当时你也没做什么啊?”孔璐华却也对她笑道:“如今年纪大了,心中能记得的,也只是当年我们一家的安乐之时了。当时我和夫子在谢家见到你,你还是个孩子呢,那时候我也对夫子说,谢家如此模样,只怕以后也不能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了,倒不如你也来我们阮家。以后的日子,不说别的,就作画这一件事,你也帮了我和书之很多啊?后面的杭州、广州,咱们的日子过得多开心啊?只是可惜,咱们一起在扬州生活的日子,就只有夫子守制那两年,要是以后还有共聚扬州的一日,我和书之,还有你,咱们几个一起去北湖,一起泛舟观柳,该有多好啊?唉,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倒是也有一二年的工夫,没能作出好诗了呢。”
“夫人,您……您真好。我……我在这边等着您,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咱们再去北湖好好走上几日。”谢雪眼看孔璐华温言笑语,知道旧日之事,早已在阮家之中烟消云散,一时不觉畅快了许多,也向孔璐华答允道。
“哈哈,我可等着你呢。唉,狸狸这是怎么了啊?月庄,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狸狸还经常在院子里玩呢,怎么这才两年工夫,狸狸就……就这样懒了啊?”孔璐华看着谢雪怀中的狸狸,只觉狸狸半日下来,竟是一动不动,只知道在谢雪的怀抱之中安享夏日,便也向她打趣道。
“夫人,或许……或许狸狸年纪也大了啊?”
“是啊,当年狸狸还是不到一岁的小猫呢,那个时候,可真活泼啊……”孔璐华回想着旧日时光,想起四女泛舟西湖的欢乐,曲江亭诗会的妯娌相谐,百花洲上的太平岁月,狸狸在广州督院捕鼠玩球的可爱模样,一时之间,竟也沉浸其中,不愿回归到现实中来。
然而,日升日落,俱是人世常理,这一点孔璐华也是清楚的。
半月之后,孔璐华便与谢雪正式道别,带着阮孔厚夫妇,阮恩来等三个孙子孙女,一并西下往昆明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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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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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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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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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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