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日那彦成已回到了京城,妻子云仙见了他征尘未散,神色中既是忧愁,也是疲倦,忙迎了他入府。先前阿迪斯被剥夺爵位,章佳一门长房尽数被发遣伊犁,云仙都看在眼里,自然清楚那彦成在前线发生了什么事,便也安慰那彦成道:“东甫,你在陕甘之事,我……我这里也有些耳闻,我不相信你这般才干,竟然连几个蟊贼都捉拿不下,定是我那阿玛在西安难为你了,是也不是?若是如此,你……你见了皇上,就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或许皇上看你也算勤勉,就能免了你的罪过呢?”
那彦成自然知道,妻子这般言语,便是要他危难之时把责任都推给恒瑞,这些时日过来,恒瑞陷害松筠之事,他虽然未能尽数查明,可通过寻访西安将军府的下人,总也有了一些端倪。回头想想,松筠本无有意迟延不进之事,自己却同恒瑞一起倾陷于他,如此行径,心中又怎能全无自责之念?而云仙此语,也是看清了恒瑞奸险之状,不惜与父亲恩断义绝了。一时听着,更是羞愧难当,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事到如今,那彦成也清楚,就算依妻子所言,将事情真相一一说出,自己先被白莲教夜袭,又轻信恒瑞,错害忠良,最后更是未能及时剿捕高二、马五,放纵他们进入四川,这些过错即便是恒瑞阴谋使自己入彀,自己又怎能全无失察之责?如果自己真的声称全无过错,嘉庆必然斥责自己怯懦怕事,到了那一步,自己罪上加罪,只怕恒瑞救不回来,章佳一门也就彻底败落了,只好自行承担过错,以求嘉庆宽恕。便对云仙道:“夫人这样说,我……我也实在是羞愧,前线之事,多少我也是有失职之处的。今日见了皇上,我那边自有分寸,夫人就不要担心了。”说罢入内匆匆用了午饭,到了下午,便即入宫到了嘉庆面前。
嘉庆看着那彦成,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恼怒,但一时间还是强忍怒火,拿出一份身边的奏折,道:“你也来看看吧,就在月前,德楞泰发回来的奏报,德楞泰与贼首冉天元对阵,贼人设下伏兵,八路相攻,德楞泰兀自坚守死战,最终反败为胜,力斩冉天元于马下。那彦成,你也是统兵之人,如此奏折,你有何话说?”
那彦成清楚,嘉庆告诉自己这份奏折,就是想让他承认前线战事的失误之处。可一旦自己承认,势必说出恒瑞之事,到时候一样会被谴责推脱责任,无奈之下,只得答道:“回皇上,这……臣素知德楞泰将军吉人天相,从来以福将著称,此次击斩贼首,自也是大清之福……”
“那彦成!朕派你去前线统军,就是为了你一句吉人天相吗?”嘉庆听着那彦成对奏之言,登时勃然大怒,道:“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熟读圣人之言,又是阿文成公嫡孙,朕从来以为你文武双全,可堪大用,所以派了你去前线统兵,可如今呢?你在陕甘耗费了大半年时间,就给朕带来一句吉人天相?!依你所言,这战事胜败,不在人而在天,是吗?那朕要你有何用!朕问你,你在甘肃追击贼人高二、马五之时,为何迁延不进,致使贼人逃入四川,折我大清两员提镇?!如此失察之罪,你担待得起吗?!”
“皇上,这……”那彦成想着当时在甘肃追击白莲教,只要阿迪斯在四川策应,击败高马二人似乎不是难事,但阿迪斯庸懦如此,却又怎是自己所能预料?可话说回来,阿迪斯平日如何,自己似乎本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总之还是自己过于自信,只得支吾道:“回皇上,这……臣当时也是以为贼人分崩离析,故而……”
“那就是朕瞎了眼了!”嘉庆继续大怒道:“额勒登保前日也给朕发来了奏折,上面说本来他和你一起在甘肃剿匪,贼人已经被打得大败,你说前往追击不成问题,额勒登保才没有继续南下。你且说说,额勒登保之言,是真是假?!”
那彦成听着额勒登保这个名字,也不禁背脊发凉,要知道,额勒登保一直跟随松筠在甘肃领兵,而松筠又被自己误认为迁延而弹劾,这样说来,额勒登保又如何会放过自己?这时只需将自己追击不前之事对嘉庆详加禀明,这个仇他自然也就报了。这样想想,也是无言以对,只得道:“回皇上,额勒登保大人所言,俱是真话,是臣一时糊涂,轻视了他们……”
“就凭你失职之过,你这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就都不要做了!”嘉庆怒道:“额勒登保还有一事在奏折中向朕说明,去年十一月之时,彼时的陕甘总督松筠不慎染病,这你应该知道吧?那个时候,张汉潮刚被明亮擒拿不过半月,贼人正是群龙无首,无所适从之际,你为何不立即和额勒登保合兵,一并南下速速剿贼?朕看了你当时的奏疏,你独自带兵南下了汉南老林,却又是为何?记得弹劾松筠,你也有一份吧?那难道是你故意借机坑害松筠,延误战机不成?”原来,额勒登保不仅将松筠染病之事告知嘉庆,也在奏折中详细说明彼时松筠并未收到陕西的出兵请求。嘉庆看了,方才清楚松筠之所以未能和陕西各部合兵,乃是别有隐情,当即恢复了松筠官品,随即,嘉庆便想到恒瑞等人弹劾松筠,或许其中另有相互倾轧之事,既然那彦成也一度弹劾松筠,那他多半也参与了其中阴谋。
那彦成听到这里,也不禁汗透衣衫,若是说不知松筠生病,那嘉庆必然说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否则还是会扯出恒瑞,自己就又成了推卸责任之人,如此嘉庆只会更加失望。思前想后,只得推脱道:“皇上,这……其实是臣在西安,偶得一望气之人为臣出谋划策。他说……说眼下国朝正值天劫之际,只有南下汉南,方可应天星之变,从而破去劫难。若天劫不破,则前线战事,终究劳而无功……”
“那彦成,你有何颜面口出如此妄诞之语!”嘉庆听着那彦成言语含糊,已是怒不可遏,对那彦成大骂道:“你读圣贤书也有三十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遇鬼神敬而远之,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你遇到个胡说八道的江湖术士,就把这些话都忘了吗?你玛法在世之际,朕每次问他你才干如何,他都说虽然你是他嫡孙,可你才干他信得过,是故可以内举不避亲。这样看来,朕和阿文成公都看走了眼!你自己说,若是你玛法在天有灵,听你这般无耻言语,你让他如何自处?!朕现在想着你玛法那一番功业,都恨不得替他打死你这不肖子孙!”
“皇上,臣……臣劳师无功,防务疏忽,实是百死难辞其咎!臣……奴才绝无半分辩驳之语,唯有请皇上重重责罚于奴才,奴才绝不敢违抗皇上圣命。若是……若是皇上开恩,愿意饶奴才一命,奴才亦当结草衔环,以报皇上再造之德!”那彦成清楚辩驳终归无用,索性全盘认错,以求嘉庆宽恕。按清朝定制,他这时身为工部尚书,奏对称臣即可,但彼时亦有不少满人大臣为求自媚于上,虽身为文臣,却也以“奴才”自称。那彦成平日亦不愿如此,但这日为了全身而退,也只得自贬了。果然嘉庆看着那彦成连连叩首,主动认错,怒气也渐渐消去了不少。
“那彦成,你当朕不清楚吗?朕素来知道那恒瑞奸诈无常,是个十足的小人,是以早就派了探子,前往西安将军府打探消息。松筠之事,虽然其中隐情朕不能全然查明,但恒瑞居中挑拨离间,朕已经一清二楚。你怎得还在这里主动揽责,将这前后失当之处,都揽于一身呢?”嘉庆心中暗暗念道。
“更何况,陆有仁在陕西为人如何,朕一样清楚,他能举荐陆有仁去做陕西巡抚,足见良心未泯。既然如此,留他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又回想那彦成之前奏对,只觉他虽然被恒瑞蒙在鼓里,却也算尽职尽责,南下用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时斥责一顿,让他长长记性,也就罢了。便道:“那彦成,这次你西进用兵,拒不联系松筠,独自进军,此一大过。不知甘肃实情,贸然弹劾松筠,此二大过。追击不慎,致使贼人逃入四川,折损朝廷多名大将,此三大过。有此三过,朕判你长流伊犁,亦不为过!但你毕竟是第一次带兵,甘南追击贼寇,也是立了功的,如此将功折罪,你牢狱之灾可免,但如此大过,足见你难当卿贰之重任!从明日起,你以翰林院侍讲留用京城,其余官职差遣,一律褫夺!每日无事之际,就回家闭门思过!你是阿文成公的孙子,就要对得起你祖父对你的栽培之恩!”
“皇上圣恩,奴才不胜感念之至!”那彦成听到嘉庆只是对自己贬官,并无流放入狱之重罪,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卸了下来,向嘉庆一连三叩,以谢嘉庆“开恩”之举。
嘉庆摆了摆手,那彦成便即退下。早就候在殿外的张进忠看嘉庆公事处理完毕,才走上前来对嘉庆道:“皇上,戴侍郎在殿外也候了许久了,今日皇上对西北之事,可还有其他旨意?”
“叫他进来。”嘉庆道。很快,戴衢亨入殿行礼已毕,嘉庆便道:“戴衢亨,下去拟旨,那彦成办事不力,致使贼寇由甘肃逃入四川,如此疏忽,足见他难当大任,着降为翰林院侍讲,所有其余官职差遣,一律褫夺!西安那边,巡抚台布,副都统福宁,皆是庸懦之辈,不宜在前线继续主持战事,着台布调任西宁,福宁调往西藏效力。最后,再下一道旨,严饬西安将军恒瑞!去年松筠患病之事,他为何不知?又为何不顾松筠病情,上疏弹劾其迁延不进?若是心中另有他意,就不要再隐瞒于朕!此次念他是宗室之身,暂时不予追究,若有下次,朕定当从重处置!陕西布政使陆有仁为人勤勉,深得士众之心,着补任陕西巡抚,都记住了吗?”
戴衢亨领了嘉庆口谕,便即退下拟旨去了。就这样,陕西前线庸懦无决的台布、欺下瞒上的福宁,都被嘉庆调离了陕西,之后再未得到重用。恒瑞受到嘉庆严厉申饬,兼之年迈,很快惊惧成疾,到了次年,便即一命呜呼。陆有仁做了巡抚之后,全力在汉南加修堡寨,勤练保甲团练,陕西政事,才算是渐渐稳定了下来。不久之后,额勒登保大败高天升、马学礼所部,将二人一举擒获。嘉庆念着那彦成甘南之战,毕竟已经重创二人,既然二人已被擒拿,也无需过分苛责于他,才复了那彦成少詹事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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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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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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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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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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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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