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松筠的总督府中,正有一位贵客到访。这人虽身着官服,却是一脸武勇之色,松筠见了这人,也不禁歉然道:“额大人,之前半个月,我身染重疾,竟是迟迟不能起身,误了和大人商议军务之事,着实对不住。这甘肃防务,想来也有些时日未能亲办了,还望大人不嫌在下愚钝,为朝廷王事,多尽一份心力了。”原来,松筠面前的武将,正是领侍卫内大臣、八旗都统,在甘肃指挥八旗军作战的名将额勒登保。
只是额勒登保看似武勇不近人情,实则对松筠毕恭毕敬,道:“松大人这是哪里话?行军打仗,最为艰苦,偶染风寒,一时不得办理军务,也是常事。大人御边多年,其实指挥调度的经验,却要比在下丰富多了。只是在下听闻,大人在恰克图、吉林和西藏都做过官,理应不畏寒暑才是,却怎的生了这一场大病呢?”
松筠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额大人,实在是下官平日溺于文笔,竟把骑射之事疏忽了不少。虽然这些年都在边外之地办事,身子却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这西藏,入内之后,常常自觉呼吸艰难,头晕目眩。回了中原呢,又时常心慌气促,这一来一回,可不就撑不住了?说起来你我都是旗人,我这般不经寒暑,却要让大人笑话了。”
额勒登保也笑道:“大人客气了,其实话说回来,在下可是一直仰慕大人的啊?大人是京中八旗,自幼文武双全,尤其是这汉满蒙三种文字,居然能尽数精通,在下可是望尘莫及啊。我也不过是吉林一介珠户出身,年轻时选了索伦马甲,跟着武壮公四处征战,才有了今日的男爵之位。话说回来,这字我认得都不全呢,满文都是武壮公不嫌弃我驽钝,用《三国演义》教出来的,汉文就实在不会了。松大人,我方才从你这里找了几份文书,都是汉文,这我可是一点都看不懂啊,这里面写了什么,还望大人指教才是。”说着拿过自己桌上两份文书,双手捧在面前。武壮公便是海兰察,他所言“索伦马甲”,是清代东北地区精壮兵士的特别称谓,清人多以东北索伦人(即今鄂伦春、鄂温克、赫哲等族,清代统一列入满洲八旗)为骁勇善战之人,专令索伦人生长东北,非从军不得无故入关。海兰察和额勒登保都是索伦人中最为英勇之辈,在乾嘉之际四处征战,才得以加官进爵,与京中八旗世家共享尊荣。
松筠也笑道:“额大人客气了,这读书识字之事,从来都不晚的,将军读过《三国》,那‘吴下阿蒙’便是后学的先例,正好为大人所用啊?”一边说着,一边走得近前,在额勒登保身边坐下,取过一封文书看了几眼。可这一看,松筠却渐渐疑惑起来,很快,疑惑之情又变为惊慌之色,道:“额大人,这几份文书,是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这封啊?这封是我从那些文书下面抽出来的,这样说,也该有些时日了。大人问这封文书,却是……”额勒登保看着松筠面色,竟是越来越不对劲,他素来为人直爽,即便与松筠相交不多,也乐于帮他解困,当即询问起来。
“这……这是一封西安来的书信,看落款,应该是目前在西安督师的钦差那彦成大人和恒瑞将军联名发过来的,说是他们不日即将南下清剿汉南老林,希望我通知甘肃各部,一同南下会剿……可是看这落款日期,这是一个月前发来的啊?长寿!长寿何在?!”说到最后,松筠言语中已尽是惊惧之情,向门外呼喝起来,果然过不多时,一名家仆匆匆迎上,多半便是松筠所言的长寿了。
“长寿,这封文书你是何时接到的?为什么从来不上报与我?这是西安送来让我出兵的要紧文书,你怎得留在了这里一个月呢?只怕……只怕眼下战事,已经被我延误了啊?”松筠看着眼前的家仆,似乎也不相信他会出现这样大的失误,言语里七分愤怒之后,也有着三分不解。
“老爷,这……这不就是一封普通的文书吗?老爷您说西安来的书信,我只接到了这一封,当时老爷您已经病了,我就替您收下了,送信的人也告诉我,这只是一封普通文书,来问老爷安好的,怎么……怎么就和军务有关系了?”长寿看着松筠,惊恐之下,也是一脸茫然,但松筠和额勒登保却也意识到,或许长寿并没有说谎。
“长寿,我不是吩咐过你吗?但凡文书到了我府上,你收下以后,一定要再看一遍里面写了什么,若是有要紧事,便即应该告知于我。你怎的连这个都忘了?”松筠怒道。
“老爷,这……我听送信的人说是西安将军府上的亲兵,想着他应该不会瞒着我们啊?而且,您说叫我看,我也看过了一遍,可……可这上面写了什么,我也看不懂啊?”长寿道。
“文书上言语也没有难解字句,你却怎得不懂了?!”松筠怒道。
这时,一边的额勒登保忽道:“松大人,您说他看不懂这文书。其实……其实方才我看的时候,却也看不懂这上面字句。我那个胡参军在巩昌督师,没了他,这汉文可是真难啊……松大人,莫非您这家人,也看不懂汉文不成?”额勒登保所言胡参军名叫胡时显,虽是文官,却一直在军中效力,额勒登保素来倚重于他,自己看不懂的汉文文牍,都是胡时显代为解释,可也正是因为他不懂汉字,这时听松筠和长寿一问一答,却互相不知所云,才看出其中关键。
松筠听到这里,也是心中一动,喃喃道:“长寿是我在恰克图时效力于我的仆人,从来生长在蒙古,汉文识的确是不多……难道……难道竟是因为这个,我……我竟误了出师大计不成?”他平日阅览文书,都是亲自详阅,并不需要长寿了解其中内容,却不想这一生病,竟在长寿身上出了大错。一边说着,一边汗水也从额头上渐渐渗出,他本就大病初愈,这时再一惊慌,更是几乎站立不住。
额勒登保却道:“松大人,您也不必这般慌张,这事我看,没有那么巧合,既然是出兵文书,为何恒瑞信中却全无加急字样?怎得你这大病一场,恒瑞和那钦差就立刻劝你出兵?又怎得正好碰上你这仆人不识汉文,竟让你误了这般大事?所以我想着,这或许……”
“那按你的意思,难道……”松筠忧惧之下,一个最糟糕的阴谋也渐渐在面前浮现出来……
“如果真像他所说,这事不是巧合,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恒瑞想趁此机会,设计构陷于我。我生病之事,他若是有心打探,应该不难知晓,甚至长寿不识汉文之事,又是什么秘密了?这样只要他算准时机,一边让那钦差进军,一边瞒过长寿,他文书毫无加急字样,不过小事,但我延误战机之罪,也就坐实了,可是……”看着额勒登保,只见他也是一副略显愤恨之色,看来恒瑞有意设局倾陷自己这一节,他也已经想到了。
“松大人!”这时,门外又是一名亲兵快步赶来,惊慌道:“禀告大人,外面有朝廷快马到了,说是有要紧事,请大人速速接旨呢!”
“快,快与我换了官服,我这就去。”松筠道。
“可是大人,小人方才也听得清楚,那使臣说,此番宣旨,是因……是因大人延误战机,拥兵不进,致使陕甘两路军马无法会剿贼人。之后就要……就要免去大人总督之任了!”士兵看松筠尚不知此事,也不免为他担忧起来。这番话刚一说出口,松筠和额勒登保也都大惊失色。
“这又是何等道理?难道你堂堂陕甘总督,是恒瑞那个小人说构陷就构陷的吗?我去告诉使臣,让他把实情告知皇上,请皇上开恩!”额勒登保已经沉不住气,站起身来,便准备向前厅走去。
“不必去了,我自去接旨便是!”不想松筠却阻止了额勒登保。
看着额勒登保犹有不解,松筠也不禁劝道:“额大人,你愿意为我向皇上请命,就凭这一句话,我松筠必定终生感激。可话说回来,这件事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我的不是,若是我告诉长寿把文牍都交给我看一遍,哪里还会误了进兵之事呢?而且,这前线也没有败绩之事,我虽说犯了错误,却也无关大局,想来皇上也不会重责,多半只是降职,再去别的地方效力罢了。陕甘战事不会因我而变,那我又有什么可抱怨呢?”松筠当然也不知道那彦成被伏击的事。
“大人,你这样不是便宜了那些小人吗?”额勒登保依然十分不满。
松筠却似乎已经淡然,笑道:“额大人,这件事我清楚,即便你我、长寿,都没犯错,可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一步,就一定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这个人除了我,还能是谁啊?而且,若是我和恒瑞到皇上面前力辩,我可是翻译生出身,去皇上面前说长寿不通汉文,这皇上能信吗?就算皇上信了,我日后又有何颜面见人啊?终究还是我有粗疏之过,你就不要再为我担忧了。但有件事,即便我来日就离开兰州,你也一定要记住。”
“大人,这……罢了,你说便是,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办。”额勒登保道。
“那彦成之名,我是有所听闻的。他并非奸恶之人,或许也只是一时受了恒瑞蒙蔽吧?”松筠道:“而且此刻若是我真的卸任,陕甘总督一职,一时也无人接替得上,皇上多半会要你暂时督办甘肃军务,到时候,陕甘会剿之事,你一定要全力配合那彦成才是。这一战,只有咱们陕甘合兵,才能彻底断绝敌人流窜之路,若是你因为一时的意气,忘了前线大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孙刘毁盟,尚有再续之时,更何况你和那彦成,本就是同朝的臣子呢?”为了担心额勒登保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松筠也只好用三国典故相劝。
“这……在下知道了。”看着松筠语重心长,额勒登保清楚其中利弊,便也答允了他。只是这番妥协之下,那股不平之气却也无法消散。
很快,松筠就因会剿无功,被革去陕甘总督一职,前往伊犁暂为参赞,而额勒登保也听从了松筠的意见,很快亲自督师前往汉南,与那彦成所部一同向高天升、马学礼二部发起猛攻。额勒登保所部骁勇善战,那彦成所率八旗军也多有铁骑重炮,在两路清军夹攻之下,高马二部根本无力对抗,只坚持了数日,便即大溃,弃了汉南营寨,向阶州逃窜而去。
那彦成一路追击,很快到了阶州,转而南下,这日到了白水江畔,对岸便是玉垒关。高天升、马学礼二部与官军激战多日,损失惨重,又兼纪律松散,早已溃散,这时只有少数部众渡河而逃。那彦成也派出探子,前往打探二人逃亡路线。
“报大人,高二、马五所率余部,不过百余人,现已过了玉垒关,若是他们继续向南逃窜,就要到四川境内了。我军是否继续追击?”探子回来向那彦成报告道。
“不必了,我等职责,乃是清剿陕甘贼匪,四川军务,有魁伦总制和阿迪斯将军负责,我等越境追击,却反倒是对二位大人不敬了。出玉垒关南下,是四川的白水关,那里也是要隘,我马上修书一封,告诉大爷贼军动向,其他的事,就让四川那边去办吧。”那彦成想着阿迪斯虽然能力平庸,但追击大事,总不至于糊涂,更何况这一路白莲教所部已经溃不成军,追击也不是难事,便放下了心。Χiυmъ.cοΜ
那彦成所部的将官听他之言,也觉得有理,便不再追击,而是收束各部,准备返回西安了。那彦成也很快写好了信,托人送往成都,只是这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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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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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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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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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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