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他不过才满十七,却已是京都最负盛名的戏子。
多少人为了见他一面不远万里赶到京都,又有多少人为搏他一笑掷以千金。
任你是文人墨客,还是达官显贵,在他苏情堂面前都是同一张献媚而贪婪的脸。
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因爱生恨。
作为一个戏子,一个备受瞩目的戏子,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们想看他堕落,想看他肮脏,想拉着他一起跌入泥沼。
可他偏不!
他不应酬,不见客,不赴宴,谁若是要逼他,那他就发疯发癫,搅的大家都不好过。
若是惹急了,对方拔剑相向,他就把脖子凑上去。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性子烈,加上窥伺他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平衡。
大家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一般,谁也不许动他。
他被众人捧上了神坛,名声越来越大。
人是贪婪的。
当他得到了足够的钱财,足够的地位,甚至是足够的自由之后。
他开始空虚,茫然。
他看着台下兴奋的众人,心道,佛说众生百相,可为何这些人都一个样子。
他迫切的希望有人能打破这一池的死水。
许是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她出现了。
猝不及防。
苏情堂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日的情景,她策马而来,一身红装,清冷高傲的眉眼好似屋檐上的雪,触不可及又让人心驰神往。
那时他便想着,是她了。
可如果不是她该多好。
他爱她,不为她的身份,不为她的权势,他别无所求。
可他忘了,这世上最难求的就是真心。
到此刻苏情堂才想明白,她对他好是真,护着他是真,最后舍弃他也是真。
他以为他在台下,可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台上。
*
方箬一行在照田呆了许久。
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可无一人能救他。
“恕我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
“唉,准备后事吧。”
“你找别人吧,治不了。”
客栈的掌柜每天都来赶人,房价更是一天高过一天。ωωω.χΙυΜЬ.Cǒm
方箬走到了穷途末路,她已经没有法子了,她寻医问药,求仙拜佛,她只盼着苏情堂能留下来。
可是看着他日渐消瘦,看着他到最后连水都咽不下去,方箬心如刀绞。
终于,她放弃了。
她没日没夜的陪着苏情堂,她开始叫他爹爹。
她告诉他,走吧,我不留你了。
或许你能去到另一个世界,那是她曾待过的世界。
在那里,他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天黑夜长,寂寂无声。
豆大的烛火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之后,终于灭了。
方箬抱着苏情堂的手掌,泣不成声。
爹爹,一路走好。
*
方箬没有将苏情堂葬在照田。
她不顾众人的反对,将苏情堂火化了,她将他的骨灰仔细收好,用坛子装着放在马车里。
看着空落落的位置上就剩那么小小的一个骨灰坛,方箬许久都无法接受。
她甚至一度觉得苏情堂还在,耳边甚至能听见他的声音,吃饭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给他留一份。
她大抵也有些疯了。
方箬情绪不好,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念春在安排。
她让敛秋带着李乙去了长剑山,她让李让给定阳那边写了信。
一直到半个月后,他们才终于继续赶路。
路上依旧没有找到裴修安的消息,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方箬心神俱疲,眼看快到京都了,却又突然生了场大病。
念春急的都上火了,唯恐方箬出事。
裴荧哭了一场又一场,后来许是哭多了,知道哭也没用,就开始跟着给念春打下手。
方箬做了个梦,也许不是梦。
断断续续的的场景出现在梦里,有时候是屋里烧的正旺的火盆,有时候是屋檐下的冰棱,有时候是院子里的雪。
她被人举高高,她听到了自己的和苏情堂的笑声。
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啊,却为了她将米粒一撮一撮的碾碎,然后半夜爬起来给她生火煮米糊糊。
他哪会做衣服啊,可是别人家的闺女都有新衣服,他家的闺女怎么能没有呢?他手指都被戳烂了,却在担心血会弄脏了新衣服
“叫爹爹!”苏情堂佯装生气的点了她鼻头。
“爹爹!”她高兴的喊道,伸出胳膊要他抱。
他本该像往常一样,将她抱在怀里,然后边晃边高兴说,“锦儿,锦儿,爹爹的乖女儿。”
可是他没有,因为家里突然闯进来了一群人。
爹爹拉着她一直跑,荒草没过了她的头顶,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跑不动,双腿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样,她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
“苏情堂,你该死!”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她看不见,她只觉得害怕。
爹爹身上开始流血,好多好多的血。
突然,她脚下踩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跌落.
而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双尖锐的钩子,那钩子高高举起,凶狠的扎进了爹爹肩胛。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醒。”念春轻轻摇晃着方箬说的肩膀。
方箬猛地睁开眼睛,她迷茫的看向四周,身上汗涔涔的,头发都黏在脖颈。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念春担忧问道,拿出帕子擦拭着方箬脸颊上的泪水。
方箬伸手摸了摸,指尖一片濡湿。
“不是梦。”方箬喃喃道。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十四岁之前的所有事情,包括与苏情堂的那三年她都能感同身受,可唯独十四岁之后的记忆全无。
因为她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她才是真正的锦儿。
柳丫才是入侵者!
和苏情堂在一起的是她,被柳家捡回去的是她。
从文六那里逃出来的也是她,可是逃走的时候她受伤了,也就是在那时候柳丫进入了她的身体,代替了她。
柳丫并不知道是柳家人卖了她,她循着记忆回到了柳家。
后来又被柳家卖给了刘老三,直到被刘老三活活打死。
或许她也没死,她只是回到了她的世界。
当真是周公梦蝶。
不知是周公梦与蝴蝶,还是蝴蝶梦与周公。
“我们现在在哪里?”方箬问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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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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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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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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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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