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珩破了案子后难得清闲,连着两三日都早早回家来,故用了晚饭后徐慕欢拉着他要一同看皮影戏。
俞珩也知难得能抽出空陪她,阿元又归家来,阖府上下热闹热闹也好,一口答应道:“好呀,我让小厮出去请一班来。”
“不用,我已经请好了,而且今晚上只我俩看。”
徐慕欢亲自给俞珩披上斗篷,说:“咱俩去园子里的升平楼怎么样,我让结香提前去把屋子暖好。”
俞珩未多想,权当是这些日子冷落了慕欢,她觉得孤单了,想夫妻俩独处,登时心里一甜,握了她的手说:“既然娘子有心,今晚就只我俩好好看一场戏,没有旁人打扰。”
两人牵着手从虫鸣居的后门出去,往园子里去,只带了一个小山子在前头提灯。
“欢欢,今天准备的什么戏呀?”
见夜临且四下无人,又在深宅內帷之中,俞珩伸手揽着慕欢,亲昵地问道。
“缇萦救父。”
俞珩一怔,他还以为是采桑女、墙头马上之类的风月戏,怎么选了个缇萦救父呢。
夫妻俩看缇萦救父未免有些煞情趣吧。
“欢欢,这出戏也不新,怎么想起看了?莫不如选个新鲜的。”
“这就是新编的”
徐慕欢朝他眨了眨眼,说:“我保证跟你看过的不一样。”
两人到升平楼时,排办局已将升平楼洒扫了一遍,备了张置了熏笼的罗汉床,蜜煎局也备了几样零嘴儿,烫好的酒,戏台也搭好了。
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只留结香和小山子在梢间里伺候。
缇萦救父是老剧目了,朝廷为了宣扬孝道,隔几年就会在重阳节那日找数家皮影戏的戏班,在市集、庙会等人多的地方演出。
故事也简单易懂,说的是汉时一个叫淳于意的人,此人生了五女并无男嗣,他犯了案后要被押解入京受肉刑,淳于意便边哭边说‘人若不生儿子,有朝一日出了事都不能上书陈事,生女儿是没用的。’
淳于意的女儿缇萦十分孝顺,一路随着押解的队伍上京,并给皇帝进言求情,说愿意替父受刑,想救父亲。
皇帝自然是被缇萦的大孝感动,不仅免了淳于意的刑罚,而且还废除了肉刑。
可是这出俞珩倒背如流的戏,演着演着却变了样,从缇萦为救父上京后开始与之前看过的完全不同了。
皇帝没有免除淳于意的刑罚,而是该为杖刑、鞭笞还有苦役,其父淳于意怕年老难以承受,便请求官府由自己的小女儿缇萦来替罚,于是淳于缇萦被当街责罚到遍体鳞伤,几乎丧命。琇書蛧
戏演到这时,俞珩看了眼身旁的徐慕欢,小声问道:“欢欢,这是缇萦救父吗?”
“你先往下看嘛。”
徐慕欢示意他这出戏还没有演完呢。
可接下来的戏更是离谱,缇萦受了重刑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缇萦代父受完刑罚后居然还被父母和姐妹们所嫌弃,姐妹们嫌她当众被鞭笞,有辱贞洁,不愿与她多往来,父亲嫌她抛头露面,有辱门风,家中更是不愿意拿出钱来医治。
于是伤重的缇萦不被准许进家门,又无钱可医,只能病死在家门前。
可即使代父受刑,重伤而逝,缇萦仍得不到家人的怜悯,在她死后家人商量着将缇萦从族谱里剔除姓名,薄葬在荒野间。
“这是谁改编的戏,如此薄情寡义。”
俞珩面色阴沉不悦,“这根本不是孝道,这是在杀人。”
谷</span>他被这出冷漠无情到极点的戏弄得心烦意乱,连赏都不想赏,满脑子都是内个可怜的,被家族利用后又被抛弃的可怜女孩子。
戏班拿到剧本后也犹豫了好一阵子,本不想演,但是徐王妃非让唱,他们也不敢拒绝,只能将缇萦救父给改成这样,故一见长宁王沉了脸,整个戏班都战战兢兢的。
“结香,取些银钱来赏给他们。”
俞珩不是暴戾的人,故并未发怒,在戏班领赏退下后,他方才与慕欢说:“你还赏他们,戏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听说爱看悲情戏的人多,如今的戏班为了吸引看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我改的。”
俞珩眉心拧紧看向徐慕欢,哑了好一会子才质问道:“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残忍的故事来。”
“这故事可不是我编的,是刚发生的,我只不过借着缇萦救父这个套子,糅杂进去戏说了而已。”
“这出戏里的缇萦就是符雁鸾。”
俞珩终于明白徐慕欢的用意了,只是他对这个回答怔了一怔。
只听徐慕欢解释道:“我劝符雁鸾后她就想方设法去见了她母亲符袁氏,可是符袁氏贪恋富足,不愿意隐居乡里辛苦耕种,更怕王爷靠不住,再回掖廷去受苦,竟完全不顾符雁鸾的安危,一意孤行,让女儿继续在卓府这样的火坑里忍受。”
“甚至符袁氏还要侮辱雁鸾未能守住贞节,即使离开卓家也没人肯娶她,只会拖累家人。”
“珩郎那日说符雁鸾心思狠毒,可她不狠毒,被母亲告发,被罗通杀害,那她与今晚戏中内个凄惨而死的缇萦有何区别,不过是个助纣为虐的蠢人罢了。”
“符雁鸾身上的伤假不了,我已审过罗通派到她身边的婢女归梓,雁鸾确实在卓府受到了百般折磨,卓威对妾室能有什么怜爱呢,他连填房的正妻贾玲珑都不敬重。”
说到此处,徐慕欢声有哽咽。
“若是我们的阿元也受她这样的罪,我倒宁愿一起死了,做鬼也好过放在那不人不鬼的地方活着。”
俞珩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符袁氏这样的母亲,符雁鸾是她的亲生女儿,也能如此无情。
“别难过了,好在她日后不会再遭那些罪了,往后在府里你多照顾照顾她就是。”
俞珩拿出手帕给徐慕欢拭泪,劝她道。
“那她为何非要随嫁阿元去云南呢?”
俞珩还是没想通,“她留在府里,你我也不会薄待她。”
“我问过她缘由了”
慕欢眼圈又红了几分,“她说,自己在卓威手里被蹂躏这一遭,哪有男人不嫌她的,恐再难有好姻缘,她这辈子实在不想再嫁男人,再受苦,阿元生性善良,又是郡主,若一辈子跟着阿元为奴为婢,至少能得个清白的结局。”
“她还说若是我们不愿意,想去福禄庵出家。”
不过十三岁的女孩子,竟能说出这样可怜的话来。
徐慕欢不禁想起在朔州时,那些因战乱流离的少女们,若不是为了活命,为得一个安身之处,为能有口饭吃,哪个愿意贱卖自己给人做妾做奴。
“不难过了——”
俞珩揽她入怀,摩挲着徐慕欢的手臂安抚道:“我会想办法妥善安置她,不用她给阿元为奴为婢地求安稳,也不用她出家,这本是我与她的交换条件。”
听见俞珩这么说,徐慕欢总算是放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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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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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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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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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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