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怕野兽,爬去树上睡,又惧蛇咬,提心吊胆的不敢合眼。整个人走无可走,筋疲力尽。
就在满心绝望之时,黄昏时刻,他似有所感的一抬头,看见了一盏美人灯。
在方老爹的眼中,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美人灯。
那盏灯周身光晕在方老爹看来,同家中迎接他晚归的灯火一无二致,带着一种感召力,仿佛是在呼唤他,仿佛只要到达灯的下方,便能够回家。
方老爹不顾一切的朝那盏灯冲了过去,等他气喘吁吁的到达灯下时——
赫沙慈一眨眼:“看见了什么?”
方绪摊开双手:“他到这里就不说了。然后便是我爹接走了周诚,回到了家,各自分开过日子去了。”
“可是,”方绪问:“那荒无人烟的山林里,为何会出现一盏美人灯?以及,去往六欲天的周诚,为什么会在那里面出现?”
“谁把它点燃的?”
美人灯并非城墙那样,是平日里建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东西。它因为极其珍贵,只有在黑祸来临之际,才会被挑选出库,并由专人押运送去。
一旦使用完毕,便会被清点后收回。即便是有长期点着美人灯的地方,也一定会派人进行巡逻与看管。
方绪神神秘秘地说:“我觉得,我爹跟周诚,当时将那盏美人灯带了回去。”
赫沙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尝试着跟随方绪的话语来思考时,发现以他提供的线索,单独听起来,都仅仅是故事而已。
这样看来这厮确实不太像个正经特使,据赫沙慈所知,特使作风极其强硬,像方绪这种慢慢悠悠讲故事,跟哄街边小孩儿似的人,恐怕少有。
“在我尚且年幼时,记得我爹经常一消失就消失好一阵儿。后来他终于回来了,我就非常黏他。为了显上进,叫我爹经常夸我,我就老往他书房里钻,装模作样的翻点儿看看。”
“有一日,我翻出了一张昼镫司开具的契子。上头具体写着一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大致的意思,是对我爹上交美人灯的嘉奖。”
“而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我翻出来这条契子后没多久,我爹就离开京城,带着一家人回到了泰清,从此开始做灯匠。”
方绪越说,眼睛越是微微的眯起来,赫沙慈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前面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要到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那张契子上,给我爹交上去的美人灯,编号为玖肆伍伍陆叁。”
“而经过我的调查,板泽镇牧羊女家门前放置的那盏美人灯,她因为好奇而去触摸过的美人灯,在库房中的编号,也为玖肆伍伍陆叁。”
赫沙慈心中一动。
“而这盏灯,分明惹出了事故,却依然被照常回收入库。”
方绪说到这里,摸出来一枚黑铁牌,递给了赫沙慈。
这块儿牌子做的小而精致,上头刻着泰清郡几个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修饰。
赫沙慈心中却猛然一坠。
这是昼镫司派发的“惊牌”,当昼镫司预测到某地即将遭遇黑祸时,便会发出此牌,令当地迅速做出应对。
“黑祸......会来泰清郡?”赫沙慈一攥惊牌,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这些日子里从未有过黑祸降至的迹象,我这么久的星象是白看的么?!这是什么时候的牌子?之后的‘定牌’呢?”
定牌上才有大致的黑祸降至时日,与美人灯布防,能够提供的讯息,远比惊牌要多。
方绪:“定牌我没有拿到手,只是找机会看了一眼。”
“在即将被押送来泰清郡的美人灯中,有一盏的编号,非常熟悉。它的编号是,”方绪望着她,一字一句念:“玖肆伍伍陆叁。”
一瞬间赫沙慈没能说出来话。这太荒谬了,即便当时为了遮掩自己,将赫沙慈推出来顶罪之后,又将此灯照常归库。但任何一个知情人,都绝不可能再让此灯现世了。
无论是暗中销毁,亦或者下死封条,有几十种办法让这盏灯彻底消失在外界眼中。最不应该的,最不可能的,便是让这盏灯再次出库。
美人灯的编号都是死的,一旦此灯废弃,那么此编号也再不启用,更不可能是换了一盏灯。
“他们在做什么?”赫沙慈一拧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方绪所提供的线索,目前赫沙慈所能推测出大致的发展是这样的:在二十多年前,周诚作为一个灯匠,被人带到了一个被称为六欲天的地方,在当地做了十年事。
他具体做了什么,详情已不可考,但依据灯匠这一身份,他所干的活儿,大概率与美人灯有关。
十年后,方老爹前去接自己这个小弟,迷路在山林之中,遇到了一盏美人灯。
方老爹顺利接回周诚,并且带回了那盏美人灯,并且将此灯上交。
交后没过多久,方老爹离开昼镫司,来到泰清郡。
而周诚成亲生子,并在三年前死于八月六日。
之后黑祸降临,那盏被带回的灯被派去板泽,引发了八月六日牧羊女惨案。
第二年,赫沙慈出事,毫叶无端死亡。
之后赫沙慈逃离京城,来到泰清郡,好巧不巧的被安排在方老爹家中。而方绪被特使部找上,进入昼镫司特使部。
除去死亡的人之外,似乎与那盏美人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都最终聚到了泰清郡。
而那盏来历不明的美人灯,也毫无道理的,即将来到泰清郡。
即将来到,他们的身边。
赫沙慈一偏头,忽然问:“周诚当初是在归乡的路上,被贼人所害。他遇害身亡的地方,是哪里?”
方绪赞许似的朝她一笑:“他死在三上坝,从板泽镇出来之后的路上。”
“而至于那个死了小儿子的官员,他的故乡,便是那片山林所在的地方。因为郡王寿宴在即,他已从动身前往郡王府。”
这才叫连上了!
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不经意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推动一般,在漫长时光中,被聚集到同一个地方。
周诚死了,但是他的女儿在泰清郡。
毫叶死了,但是赫沙慈来到了泰清郡。
方老爹毫无理由的带着妻与子来到泰清郡。
甚至就连那个官员,都即将到达泰清郡。
那个死掉的小妾是郡王府中人,她本便是泰清郡土生土长的。
而美人灯,因为昼镫司突然发出黑祸降临的警告,也在前往泰清郡的路上。
但......
“还缺少了一个。”赫沙慈道。
“那个牧羊女。”
方绪点点头:“对,但她已经死了,连一家人都被杀干净了,即便是想,她也来不了了。”
“郡王的寿宴就在下月,而黑祸即将到来的消息么,被特使部扣押了。”方绪晃了晃手里的牌子。
“上头派来的美人灯,下头却被扣下了消息。这一切,就好像只是......”
赫沙慈冷冷接口道:“只是为了让玖肆伍伍陆叁被送来泰清郡。”
方绪打了个响指:“不错。”
“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说下来,你知道的可不少。”赫沙慈也换了一个与方绪相同的姿势:“既然这些说完了,那么你可以说说,为什么我会来到此地了吧?”
方绪:“你不觉得咱们这些人,像极了七巧板图么?只有被拼接在一起时,才能得出最后的图。”
“至于为什么,继续走下去,你就能够知道了。”方绪用拇指抵着下巴,道:“他们说,你是钥匙。”
“钥匙,打算把我往哪儿插?”赫沙慈一指石道:“这里头?”
方绪又摇头。
他说了很多,尤其将自己以及方家与美人灯的纠葛交代的很清楚,但赫沙慈直觉他并没有说实话。
这厮说坦然很坦然,说狡猾也狡猾,总之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便是一问三不知,任你怎样询问,他摆出一张无辜的脸,专心致志演他的灯匠儿子。
地图,美人灯编号,以及被特使部扣押的消息。他查消息,将二十多年的事情都能挖出来,讲得绘声绘色,如同亲临。
这里头的很多事情查起来费时费力,是他仅凭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办到的。
他所做所闻,乍一听似乎都有根据,但只要稍微一想,便能发现其中很多都经不起推敲。
方绪讲他年幼时翻到方老爹的契子,因此才对那盏美人灯有了印象。但一个年幼的孩子,仅仅是出于好奇与贪玩,在父亲的书房中乱翻,就能一看之下,精准的找到最为重要的编号信息,并且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还记了这么多年?
牧羊女案事发后,一切有关的档案都极其机密,方绪这一一个半路进入特使部,几乎没有实权的人,能够准确的拿到牧羊女家门前美人灯的编号?Χiυmъ.cοΜ
并且在黑祸即将到来之时,这样重要的消息,被特使部大逆不道的扣下,方绪竟然能够得到惊牌,并且看到定牌上的内容?
好你一个特使,真会装模作样。
赫沙慈微微一笑:“我明白了。咱们还是得先离开此地为好,黑祸降至,也必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泰清郡的郡守。”
“正是呢。”方绪点头。
正是,正什么是!倘若方绪真想将消息报出去,他就不会这样闷不吭声的带着惊牌,到了这个时候才说了。
赫沙慈也点头,两人达成同盟般相视而笑,随即各怀鬼胎的同时起身,一起往石道内部走去。
这条石道长而蜿蜒,有各种角度微小的拐角,人走在里头,往往不自觉就转换了方向,却容易以为自己是照着一条直线在前行。
四周的石壁打磨的异常光滑,拼接处的缝隙细微,镶嵌其上的石头大小形状都近似。这是一个被精心打造的地方,并非官宦家用于躲避战乱山贼,潦草挖出的地道。
赫沙慈很确定此处必是被长期使用的,因为人时不时比变会下到此地,在其中行走,因此才会制造的如此讲究。
也正是因为常有人下来,此处才没有那种地道里的尘土气,与憋闷感。
这是关着小王爷的地方,谁会经常来此处?
如果郡王府里的人,不知道小王爷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那为何要特地跑到这里来?可假若他们知道,小王爷已经变成了怪物,又过来做什么呢?
作为拼图中的一部分,郡王又在做什么?他与那盏编号为玖肆伍伍陆叁的美人灯有什么关系?
合着她自己的事情没解决,特使部又往赫沙慈身上抛来一堆疑问。
两人走了一段路,方绪忽然在身后道:“特使部——”
赫沙慈回过头看着他。
“特使部也会向你开一个条件。”方绪思索再三,终于道:“只要你除去郡王,毁掉那盏美人灯,就能够得到,两年前你侍女死去的真相。”
她扬起一边眉毛:“怎么一开始不说?”
方绪在这石道中站不太直,微微低着头,神情很真心实意:“哪有那么好做的事。”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等一下要装作不知道这个消息哦。我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你要考虑好,他们做事很吓人的。”
什么?
方绪垂下眼。
赫沙慈一愣,随即她似乎隐隐听见了什么。
风声,和被风所遮掩的,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她立即回过身去,在她完全不曾发觉的时候,身后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个子都高一些,都像方绪一样略低着头,但身形依然十分挺拔。
“欢迎,赫沙大人。”男人说:“恭喜你来到此处。我是钟旬。”
“钟鱼。”另一个人接口。
赫沙慈回头望了方绪一眼,发现一个很奇妙的点。
无论是身为女人的钟鱼,还是钟旬,以及身后的方绪,他们的身高,体型,都非常接近。
假若只是看背影的话,不熟悉的人,很可能会将他们认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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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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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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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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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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