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依然是那坦然明朗的模样,还带着几分被揭穿了的羞涩:“......是倒是啦。”wWW.ΧìǔΜЬ.CǒΜ
“你在特使部中排名多少,叫什么名字?”
赫沙慈一托腮,眨了眨眼,满面怀笑,却眼带寒星,问:“你跟王饵,究竟是什么关系,何为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方绪将两只手撑在地上,朝她俯身过来。
两个人这么对视着,一个笑得媚而冷,一个笑得淡而静。
就这么一个附身的动作,因为方绪上半身的衣衫被火给烧得破破烂烂,露出其下隆起的臂膀肌肉,叫他做得如同伏在溪边的虎。
分明如此无害的安静着,却内含无限杀机。
赫沙慈很清楚特使部里都是一帮什么人。
他们一旦缠上便如同鬼影,终身不得甩脱。
像阿截那般,被他们追到天南海北,不由分说,抬手便被砍去一条臂膀的,不在少数。
曾不止一个人,说过赫沙慈其实应当更适合去特使部,因为“那里头全是一帮煞神,性格古怪的多”,与赫沙慈的脾性再合适不过。
他们这帮人,为了达成一个目的,或是监视,或是验证真伪,伪装潜伏是常事。
赫沙慈听过特使部中,有人执行命令时间最长达到了五十年。
从十几岁少年郎的年纪,便去往被派遣之地,用伪装的假身份,在当地过了呆了三十年,几乎完全将自己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在任务完成之后,此人回到昼镫司特使部,用了另一个身份,换一个地方,继续将新任务进行下去。
这其实非常恐怖,没有人能够在长达几十年的人生中,保持着忠心不改,毫无动摇。
但特使部的那些人可以做到。
需要他们是谁的时候,他们便会是谁,从里到外,从语言到行为,不会出一丁点儿错。
他们仿佛没有自我,没有独属于自己的那份日子要过,如同一颗棋子,冰冷,但落下的位置永远准确。
他们是昼镫司下属部门,却又独立于昼镫司之外。赫沙慈在昼镫司就职时,从未摸清那地方里头的门道。
方绪笑着,语气小心翼翼的问:“你生气了么?”
“我说了你不用装啦。没必要再用这副语气来跟我说话,不累么?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是特使部的人,我自然不会生气。”
赫沙慈讲起话来通情达理,但是面色却不悦。
她满手烧伤疼的厉害,却又碰不得,只能硬生生忍着。还发现了身边潜伏着一个特使,心情简直一落千丈。
“跟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可气的?不过是一把好使的刀,一枚好用的棋罢了。”
这倒也能想得开,难道只许自己骗别人,不许别人骗你么?
她与方绪相处了两年,硬是没有发现一丝端倪,这是她自己没本事,怪不了别人。
更何况,在最初离京时,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方才困在楼上时,也设想过特使部出手的可能性。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特使部行动的这样早。
她从一开始的逃离,便是已经再往人家设好的圈套里钻。
既然如此,那赫沙慈也没有什么旁的话好说,大家索性摊开了把话讲清楚,不必再如此装模作样。
方绪比她伤的更重,此刻好似无知无觉一般,任由烧糊了的血痂随着动作绷开,细细涓流顺着手臂往下滴。
赫沙慈偏过头去,翻了一个白眼。
她说话间,没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粘腻腻的疼。
“你赔我的手。”赫沙慈道:“被烫成这样,等出去再找大夫来医治,根本来不及。”
方绪很诚恳的向她的手道歉,随即十分熟练的在石壁上敲了敲,摸索了一阵,在赫沙慈诧异的眼神中,卸下一块石砖,从里头拿出了数个小瓶与包扎的布。
他拧开瓶盖,药粉特有的味道飘出来,方绪解释道:“这不是我藏的,我没来过。”
“那么,这是哪里?你们昼镫司特使部的密道么?”赫沙慈简直无话可说,随即眼睛转了转,忽然觉得这可恶的特使部,有点意思。
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但却很合她的心意。
这帮人在朝中是一个讳若莫深的存在。
朝堂内那些老菜帮子,动辄上谏,左右指责了个遍,不是骂边防不利,新修河渠工期太长,便是阴阳新拨给昼镫司,用以修缮的美人灯钱款太多。
每回老菜帮子,带着下头的门徒小菜帮子,开始话里话外的指责昼镫司花费太多,账目明细不清时,她便要出来一一作出回应,久而久之,看见他们一张口便头疼。
她没少与这帮言官斗智斗勇,稍有不慎,还真能被他们几句话挡走了钱款,气的直拍桌子。
然而老菜帮子从来不对特使部的所作所为,提出任何异议。
即便是朝中以脾气大著称的老臣,能够因为赫沙慈未曾向他行礼,只是一点头便转身离去,就能立刻写张折子,洋洋洒洒指责赫沙慈一大篇,最终令赫沙慈莫名其妙叫扣了饷银。
特使部追凶追去此人家中,处刑时血都溅他礼服上了,这厮竟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也不叫人给他行礼了,也不管什么礼节与脸面了,自己去换了衣裳便作罢。
赫沙慈自己要为了昼镫司一次几万两的账目,与户部推扯不清,又是送礼又是宴请,才能将事情处置妥当。
而特使部便是一个月就花销掉几十万两,户部直接捏着鼻子批了,一句话不会多说。
可是说起来,特使部名义上,却只是昼镫司下的所属部门而已。
赫沙慈实在不耐烦时,也一摊手,讲不如直接将烂账挂在特使部头上,却被人问是不是这位置呆腻了,想去刑房坐坐。
当年没有机会与特使部打交道,如今却叫送人到了眼前了。
“你到底是谁?你们当年对毫叶做了什么,方才瞧见的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倘若给不了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也不会叫你如意的。”她面对倾身过来的方绪,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将其藏在身后。
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方绪:“你知道我的脾气。”
方绪保持着向她伸出手,企图给她上药的动作。他眉目深浓,面上却既无传说中特使部的威压,也没有丝毫伪装揭开之后,那种得志意满的神情。
通常来说,一个人能够伪装两年而不被揭穿,甚至还与被监视者关系颇为亲密,一天到晚混到一块儿。在脱下伪装之后,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变化。
但方绪用赫沙慈两年里无比熟悉的语气,还是那种妥协的,无奈的态度,道:“怎么个不如意?总不能是靠不治你自己手,来叫我不如意吧?这么亏。”
他叹了口气:“特使部是不是都已经被传成阎王的索命鬼了?到哪儿都不受待见。真是冤枉。”
“我方才对你说的,大部分是真的。”他又伸了伸手,向赫沙慈讨要她受伤的手,道:“王珥,小轻的爹,这些都是真的。我当年也并没有再继续赴考,真回来打算另谋出路了。”
“不过,因为那一件事,我被特使部的人找上了。”
方绪口中所指的,就是小轻的爹,那个叫做周诚的人,在携妻女回乡时半路被杀害一事。
“我因此进入了特使部,但得到的指令,是在家中等待。”赫沙慈见他开始向自己讲述,于是便将手交了出去,方绪一面讲,一面低头轻轻的给她上药。
“最初我并不知道在等些什么,每月有俸禄发,却没有事做,也没有任何消息,这让我很疑惑。”
“直到两年前的夜晚,你来了。”方绪抬起眼睛,朝她一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照顾你便是我的任务。”
即便方绪动作很轻,赫沙慈依然疼的呲牙咧嘴,不客气道:“据我所知,你的行为应当叫做监视。”
方绪一抿唇,做出了一个类似于委屈的表情,点点头道:“也对。”
赫沙慈心想,这人还委屈上了,他有什么可委屈的,被监视了两年的可是我。
“不可能,”赫沙慈开口道:“特使部选人是层层挑选,堪称是万里挑一。昼镫司本就是一个极其难进的地方,更遑论特使部了。”
“那些一门心思想往上爬,将自己推向朝堂高位的人,都想尽了法子,往特使部中塞家族子女。但成功的却少之又少。”
“你凭什么?那个周诚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引得来特使部?”赫沙慈尖锐道:“我当年闹那样大的丑闻,可都没有叫特使部的人屈尊来抓呢。”
“我......”方绪帮赫沙慈处理伤处,倒弄得自己一手污血。
他听了这话,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头一指自己,还有几分不乐意:“我怎么了?我挺好的啊。”
“更何况,我又不算什么重要的人物。”他伴着指头给赫沙慈算:“你看,既不用我离乡,又不必叫我改名换姓,装作他人,更不用我费尽心思,打探情报。”
“我只不过是呆在家中,偶尔报一报你的近况而已。这些事情,便不是特使部,其他人也做得了。”
他关心的重点,在此刻不知偏向了何方:“什么都不知道的特使,也是特使嘛。我怎么就凭什么了?”
赫沙慈观察了他的表情片刻,分辨他此刻是突然萌发了争强的心,还是在装傻。
在谈论时顾左右而言它,甚至胡言乱语,都是赫沙慈一度用来气人的拿手好戏。
“至于周诚,”方绪用赫沙慈剩下来的东西,草草的将自己身上的伤处理了一下:“我有过与你有同样的疑惑。”
方绪换了个姿势,向后靠在石壁上,终于得到休息一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特使部的人最初找到我时,我没有答应他们。”
他仰起头时,不同于赫沙慈的睥睨与审视,反倒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微微的带着不经意的笑,是不设防的姿态。仿佛猛兽翻出肚皮。
方绪喉头滚动,思索道:“因为我压根不知道特使,是什么。”
说着,他低低的笑了:“我当他们是骗子呢,亦或者是杀害周诚的人,他们也盯上我。而在之后,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向我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也不敢答应。”
“我很清楚自己本事有限,更不想跟昼镫司扯上关系。我爹便是从昼镫司出来的,我听他醉酒时透露过一二,倘若大礼当真有罔法黑暗之处,那里堪称之首。”
“当时我也并不知晓,周诚究竟是死于谁手。毕竟他们那样的大人物杀一个老百姓,只不过是动动手脚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怀疑周诚被买凶杀害,即便是报了官,连冤都无从喊起。”
他说着,朝赫沙慈自嘲般的一笑:“毕竟山林野路上,遭响马劫掠的毒手,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我又有什么证据,能够告上那几位老爷呢?”
“而他们,却给了我一份物证,告诉我,王珥便是导致周诚被害的罪魁祸首。是他挑中周诚作为那个倒霉的人,被顶替考卷,名次,最终也是他,买凶杀了周诚。”
“特使部给我开了一个条件。只要我这两年按他们说的做,那么王珥的命就是我的。”
方绪道:“故而,王珥与其说是受郡王差遣前来,倒不如说,他是被特使部送上门来的。”
“在今日之前,我收到了两条讯息。第一,便是令我将你带入此楼中,第二......”
他顿了顿:“便是对方告知我,这两年的报酬已到,我可以收取了。”
赫沙慈:“所以,你杀了王珥。你怎么能够确定自己有下手的机会?倘若此楼中没有这样的怪物,没有机会,难道你还要特地动手不成?”
方绪的笑容,在这莹莹的微光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意味:“假若是两年前的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但现在,对我而言,王珥不重要。”
“能够顺手杀了他,当然很好,但若是没有机会,那么来日方长,以后也未必不是没有机会。”
“重要的是你。”方绪问:“你知道牧羊女案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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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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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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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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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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