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雀展颜一笑,相当自然地走到窗边,拿起笸箩,动作敏捷,片刻功夫便收了满满一筐。
君莫离斜倚在院子中的海棠树下,看着他将收好的药材搬进屋子,一筐又一筐,来来回回,宛若出入自己家一般纯熟。
风,卷挟着微凉的雨滴,癸雀拉过兀自傻站着的君莫离,将他推进屋子,带上了门。
“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的屋子。”
尚未点灯,屋内一片昏暗,君莫离忽然想起凌云早先说过的浑话,竟觉一阵口干舌燥。
屋外狂风大作,雨势迅急,劈里啪啦的雨点抽打在窗棂上。
癸雀向前迈了一步,君莫离却猛地往后一退。
癸雀先是一怔,继而低低笑道:“哥哥怕我?”
“哼,我可是东睦神医,岂会怕你?”君莫离站定,仰头瞪向他。
“是是,哥哥最厉害。”
他似是在哄小孩子,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竟还有几分宠溺。让君莫离面上一热,质问的话一出口倒像是嗔怪:“你那晚究竟去了何处?”
癸雀似是早已猜到他会问什么,笑着反问:“哥哥觉得呢?”
“你,你不会真的去了那腌臜之地?”
癸雀歪了歪头,恍然笑道:“春满楼我只去过一次,你知道的。”
“我……”君莫离方要否认,猛地想起那日青峰让他去找花枝俏,癸雀大闹花满楼的事,不由一时语噎。
癸雀见他眸光躲闪,沉默了片刻,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我不在,君公子自是乐得逍遥,春满楼头牌伺候得你舒服么?”
“你,莫要血口喷人,本公子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莫离气急,不由拔高了声音。
“呦,睿王竟如此体贴,派神医去青楼执行任务,怎么,给头牌也瞧瞧身子?”
“癸雀!”
那英挺斜飞的眉宛若一柄冷箭,直直射在君莫离的心上。
冰寒的刃,炽热的血。
看着他那副嘲弄的神情,君莫离只觉一股巨大的失望席卷而来,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
君莫离眼尾泛红,却并不想向他解释什么。
等了他一个晚上,生怕他旧伤复发夜半无人觉察,可他眼中的自己,便是那副模样?
他竟还敢侮辱王爷……
是,癸雀是成年男子,无论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又以何身份那样质问他?
君莫离喉间一片酸涩,他的情绪什么时候被这小鬼左右了?是跟在他身后游历山川听他吟诗作对?还是出手救他与丛林劫匪生死大战?
当年为了救他,耽误了王爷的腿伤,若不是可可医术了得生挖腐肉拔箭,他君莫离便是东睦的千古罪人!
而自己的满腔真心不过是癸雀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不惜故意伤在那些黑衣人手下来博取他的信任。
思及此,君莫离愈发委屈气闷,忍不住踹了癸雀一脚,那人却也不躲,挨了他一脚,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
寒光一闪,在昏黄的室内分外惹眼。君莫离一愣,身子不由僵硬。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躺在癸雀手中,闪电骤然劈下,照亮了他的脸。
与唇边的笑意不同,他眉目间的阴鸷落在君莫离眼中宛若索命的幽魂,令他整个人都不禁绷紧,心脏狂跳。
他……自己只是踢了他一脚,他便起了杀心么?
君莫离脑海中不由回想起王爷的话——xǐυmь.℃òm
“星沈阁暗探杀手众多……”
“他若想杀你,不待你内力运转,脑袋便已滚上三圈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掌中蓦的多了个硬硬的物什。
“我知道,你怨我耽误了睿王的腿伤。”癸雀拉住他的手腕,将匕首对着自己,越靠越近,“你若不解气,便也挖我几刀,我与睿王便扯平了。”
君莫离尚在怔愣间,竟不由自主随着癸雀的动作刺向他的胸膛!
兔起鹘落之际,君莫离不及回答,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抓刀刃,急出了一身冷汗:“住手!你真的疯了!”
癸雀蓦地松开手,两道劲风飞出,火星一闪,屋内两排蜡烛亮起幽幽的光。
他似是方才醒过神来,那一派阴郁的眼眸中难得露出几分不知所措。他甩了甩头,好像要将脑海中所有的血腥阴暗通通赶出去。
也曾少年风光,前程锦绣,却落得家破人亡,天下难容。
他自刀山血海中走出,一命换一命,一刀抵一刀,竟以为是天下最大的公允。
君莫离将匕首扔在桌上,胸腔起伏着,脸上布满愠怒。
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极端的人,早先是为博自己同情,装作不谙武功,重伤在江湖混混手下,如今自己不过说了他几句,他一言不合便要自戕?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
“你出去!”
“你受伤了。”癸雀拉过他的手,看着上面的血痕,眸光闪动,“我去找药箱。”
君莫离一声冷笑:“本公子用得着你么?”
癸雀顿住,如同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子,无措道:“我……”
“滚出去。”君莫离扯过绷带缠好伤口,再未看他一眼。
癸雀低声道:“你先进去,外面风大。”
君莫离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癸雀望着他的背影,默默转身,走向疾风暴雨。
鸟鸣啁啾,大雨过后,天地被洗刷得雪亮,空气中似也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吱呀。”
君莫离推开屋门,伸了个懒腰。
霍地,他低下头,死死盯住蜷在门边的身影。
“你……你怎的在这儿!”
癸雀站起身,身子晃了一晃,展开笑颜:“哥哥。”
他身上的衣衫已被雨水浸透,发丝也有些凌乱,君莫离眉头紧蹙,他……莫非在这里坐了一夜?!
癸雀脸上泛着潮红,原本锐利的双眸似被水雾笼罩,他忽地向后倒去。
“癸雀!”君莫离忙冲上前扶住他,倒被高大的身体压得不由踉跄。
“该死的小鬼,我真是欠了你的!”君莫离口中骂着,费力地将他扶进了屋,自然无暇注意怀中人唇边的一抹得意。
三十六计,苦肉为上。
“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病了就好好躺着,讲什么故事,不听。”
“那就不说了。”
君莫离接过药碗,搁在桌子上,又在他背后垫了块软垫。嘴上说着不听,却没忍住瞥了他好几眼,见他当真闭目养神起来,又止不住抓心挠肝的好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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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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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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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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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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