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荣非脸色有异,芸香便笑着解释道。
“我有一位好友与皇室也算沾亲带故,这是昨日从他那里听来的。说是圣上着人将大人的这段话语抄写传于各位皇亲国戚以作激励警醒。另外关于大人是惇州人的消息,也是从这位友人处得知。
自当年那场大灾过后,还是第一次有幸遇到惇州老乡,一时情难自禁,便厚颜邀请大人,还望莫怪。”
原来是这样,荣非闻言点了点头。
接着芸香继续说道。
“初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时,小女子便被大人的品格与志向所感染,一直想着找机会与大人当面讨教,未曾想竟是这么快就得偿所愿了。但我只是一名胸无大志的小女子,相比于这段醒世恒言,反倒是更喜爱大人刚刚所吟诵的这一段诗句。”
芸香将写有‘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纸张拿在手中,毫不掩饰欣赏喜爱的说道。
荣非有些尴尬,这句诗加上后一句‘装成一身娇体态,扮作一副假心肠’,极尽讽刺挖苦风尘女子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之能事,自己当时也是没想太多,顺口就吟诵了出来。
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对风尘女并无偏见,却听芸香自顾自的说道。
“平常人看到这诗句,不免会以为大人意在挖苦讽刺。可大人既然能在春香受难之时挺身而出,为其洗刷冤屈,足以证明大人心中并未对我等风尘女子有何偏见。因此通过大人所行之事再来品读这诗句,便能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大人分明是对我等风尘女子充满了同情与怜悯。世人皆以为我等轻贱,却未曾想过,若非迫不得已,谁又会如此自甘堕落、辱没门庭呢。
不过这些都只是小女子的胡乱猜测,还望大人莫要见笑才是。”
芸香将一杯散发着清香的茶汤,双手端着递到荣非面前。
荣非能怎么办,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以作回应,同时心中暗赞这芸香不愧是花魁,果真善解人衣…不对,是善解人意啊。
“不过小女子却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够应允。”
“嗯…芸香姑娘先说说看。”
荣非又不是傻子,岂会随随便便被人拿捏。
“这诗仅有半首,大人可否将之补全。”
“这个…”
荣非更尴尬了。
补全?
装成一身娇体态,扮作一副假心肠吗?
芸香不当场将自己轰出去才怪。
自己可以走出去、跑出去、飞出去甚至是打出去,唯独不能被轰出去,天下第一名捕也是要面子的嘛。
推说只做出半首?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毕竟作诗是靠灵感的嘛。
虽然,这只能算是一首打油诗。Χiυmъ.cοΜ
思考间,荣非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曾看过的一篇帖子。
曾有一位叫做驶向一江秋的大微改过这首打油诗的后半句,应该可以用来应对眼前的局面。
“补完全诗可以,不过荣某也有一个不情之请需要劳烦芸香姑娘。”
“大人这话怎么说得好似在做生意一般,只需大人开口,芸香定然唯命是从,与是否补完全诗并无丝毫关联。”
芸香喜笑颜开的将写有半首打油诗的纸张放到荣非面前,同时奉上研磨好的墨汁和上好的狼毫。
被芸香如此一说,反倒是显得荣非小家子气了。
看着面前纸张上秀丽端庄的字迹,荣非微微一笑,将纸张调转方向推了回去。
“荣某字迹丑陋,就不拿出来贻笑大方了。还是我说你写为好。”
“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代为大人执笔。”
娇笑声中,芸香拿起狼毫笔蘸饱了墨汁,微微侧头看向荣非,等着他吟诵诗句。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梦惊夜半三更后,凄风寒雨透西窗。”
江秋大微抱歉抱歉,迫不得已借来一用,莫怪莫怪!
诵读过全诗之后,荣非在心中暗暗忏悔。
“梦惊夜半三更后,凄风寒雨透西窗。”
打油诗自然是谈不上文采、意境、思想等等,却是通俗易懂且容易引发共情。
此时狼毫笔的笔锋就悬停在纸张上方,迟迟不曾下落。芸香双眼迷离,口中喃喃,神情变换忽喜忽悲,似艾似怨。
荣非一看便知,芸香姑娘这是发情了…不对,是共情了才对。
怎么自从进入金风细雨楼后,思绪就总是会不自觉的跑偏呢,现在开始要多多注意些才是。
荣非在心中自我检讨道。
痴痴傻傻、期期艾艾了好一会,芸香这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抬手拭去眼角不慎溢出的泪滴,朝着荣非尴尬的微微一笑,而后纤纤玉手驾驭玉管狼毫一蹴而就,将整首打油诗补全。
“大人,可否赏光题字留印。”
荣非又不是所谓的文人雅士,何曾会有私印这种玩意,可又不好再拒绝,只能无奈接过芸香递来的玉管狼毫,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多谢大人赠诗赐字,小女子无以为报,愿舞一曲以作答谢可好。”
芸香喜滋滋的将写有打油诗的纸张捧在手中,向荣非提议道。
“跳舞就免了,芸香姑娘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大人请问。”
“芸香姑娘…”
“大人,唤我芸香就好。”
“嗯…好。芸香啊,你可还曾记得大灾之前是否有何异状?”
“异状?”
芸香闻言神色一变,那些深藏于记忆之中自以为已经忘却的画面被重新唤醒。
“记得那天因为顽皮不小心撞破了膝盖,疼得我一直在哭,直到亥时还未曾入睡,娘亲和爹爹就在床榻便陪着我。
好不容易等到不那么疼了,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娘亲突然惊呼一声,把我给吓醒了。我睁开眼睛就看到房子里面到处都是红光,就好像着火了一般,娘亲和爹爹满脸惊恐的看向窗外。
我当时感到特别害怕,竟是忘记了膝盖的疼痛,跳下床去扑到娘亲的怀里,而后好奇的朝窗外看去。
就看到一颗火红色的、好大好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斜斜的划破夜空坠入远处。
过不多时,便传来好似炸雷一般的震鸣,流星坠落的地方也是火光冲天。
我听到爹爹口中低声说着什么‘荧惑现世,天下大乱。灾星所降,必有大难。’
当即爹娘便将家人都召集到一起,商议过后便连夜收拾行囊财物准备去往临近的博州避难。可谁知终是晚了一步,过不多时外面便开始狂风大作,整片夜空好似被撕裂了一般,被密密麻麻的闪电布满。大地也不停的震颤,家中的房屋尽数倒塌,祖父、祖母还有二叔一家全都不幸被倒塌的房屋压死。
又过了不久,地面开始出现一条条的大裂缝,有火焰像是水流一般从裂缝里涌了出来,所过之处无论是房屋树木还是活人牲畜,具都被灼烧成灰。
最后全家只有爹娘带着我侥幸逃了出来,其余家人全都惨死,尸骨无存。
那等恐怖的异象一直持续到天亮后才渐渐平息,可触目所及再无半分往日熟悉的场景。到处都是火焰、飞灰、焦尸和哭嚎的人群,俨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爹娘带着我混入逃难的人群一路向博州而去,每天、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毫无预兆的倒下,而后就再也未曾站起来,旁边的人也都是视若无睹,一个个毫无生气的缓慢前行。
好不容易捱到了博州,城门却是紧紧关闭,城墙上的守军弯弓搭箭不许逃难人群靠近城墙。那时逃难的人都已经饿疯了,哪顾得了许多,一个劲的朝城门涌去,随后便是漫天箭雨射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泪水已经流满了芸香的脸颊,顺着精致的下巴滴落在胸前,将轻纱所制的衣衫洇湿了一片,显露出里面水绿色的肚兜。
荣非连忙将目光移开,沉吟着说些什么来劝解一番,结果却是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大灾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大灾之后惇州的凄惨景象却是亲身经历过的。此时听闻芸香所述,荣非也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瘦弱少年,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起追寻那条虚无缥缈的活路。
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吃人的饥民、纪柔儿被野狗啃烂的手掌、一眼望不到首尾的饥民队伍…
对于侥幸从那片炼狱中存活下来的人而言,任何的安慰和劝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种伤无法可医、无药可治,是终生都无法挣脱的梦魇。
芸香抽泣,荣非叹气,二人一时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许久过后,芸香的情绪平复下来,朝荣非笑了笑问道。
“大人为何问起这件事来?”
荣非曾查阅汾城县留存的邸报,发现十年前发生的惇州大灾在邸报中没有任何记载。当时虽然也在一些人中口口相传过一段时间,可随着时间推移,也早已忘到了脑后。
似乎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故意要将惇州大灾从世间抹去一样。
为此,余庆之甚至还郑重其事的警告过荣非。
可见惇州大灾背后,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所以芸香问起这事时,荣非不禁有些犹豫。
犹豫是否要将她牵扯进来。
“大人可是怀疑,惇州大灾并非灾星所致,而是另有原因?”
荣非还在犹豫时,芸香突然出声问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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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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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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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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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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