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媳妇儿给你上药吧。”说完,她便退场了。
黎鸢遮遮掩掩地就要坐起来,倚湘却先一步按住了乱动的身躯。她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也不曾帮人抹药疗伤,只是学着黎樱的样子,缓缓在床沿落座,从瓶中挖出一块透明的膏体,没有控制力道就往他背上一甩。
黎鸢顿时发出半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剩下半声被他用软枕硬生生堵住。他绝不能让倚湘看扁他,让她觉得他是个怕疼的男人。
倚湘怪异地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细汗,奇怪这还未到夏季,他怎么出了这么些汗。想他是热了,打开窗子,顺手牵来一股强风,席卷整间屋子。那夹着沙石的山风无情地刮过他脆弱脊背,在原本的累累伤痕上又添上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好容易有所缓和的痛楚再一次被调动,疼的他是哭爹喊娘。
周边的邻居听见这儿发出阵阵惨嚎,纷纷出门,聊起闲话来。
“啧啧,这小鸢还没过门呢,就被打成这样,真是惨呐。谁去劝劝?”
“得了吧。人家没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别跟着瞎掺和。”
“男人嘛,挨打是正常的。哪家媳妇儿气急了,不打男人出气的。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一哄而散,不管这闲事了。
黎氏的婚礼简朴得甚至寒酸。一对新人仅仅是在族谱上登记后,去宗祠一块儿磕个头,发个誓便算作礼成了,连件喜服也没穿便被人们送进了洞房。
桌上摆着几样菜和一壶竹酒。床边坐着盖着盖头的新人自说自话将盖头揭了,正撞上倚湘进门来。
倚湘若有所思,方才黎鸢在祠堂对着她许下的誓言实在过于珍贵与庄重,黎鸢认真又诚挚的眼神也让她不由得心生愧疚。
“爱人爱心,矢志不渝。”她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黎鸢抓着红盖头,略感尴尬地问:“你想揭盖头吗?过把瘾怎么样?”
倚湘点了点头。
黎鸢便重新将盖头蒙上。他借着下摆部分的视角,看着倚湘轻缓地脚步逐渐靠近。
倚湘游戏一般将他的盖头掀开。黎鸢故意做了个鬼脸吓唬她。她一时忘我,竟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巴,忐忑观望他的神情,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黎鸢故作神秘地拉着她走出门外。
倚湘好奇地跟随,在踏出门槛的一刹那,原本漆黑的夜晚顿时光芒四射,晴空朗日之下,紫色的鸢尾花开遍山野,挤满眼帘。
黎鸢拉着她一路奔向花海深处,扑进万花丛中,他略感抱歉地望着她说:“委屈你了,只能用幻境圆这场梦。”
倚湘摇了摇头,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黎鸢蜷紧了手指,将她柔软的手指紧紧握入手心。
“开心吗?”
倚湘点点头。
“你开心,我也就高兴了。”
两人成婚后,倚湘的身份也得到了认可,她无需再躲在那一隅之地,不见天日了。
那日,隔壁院儿的黎梅这些天常上门找黎樱谈心,原因是她到了婚嫁的年纪,父母又接连迎来三十大限。双亲一齐倒下,让黎梅无所适从,痛苦不安。
母亲看中了族长家的大儿子,有意在自己三十大限到来之前上门提亲,希望在自己离世前能喝上女儿喜酒。他们去后,也有人能帮衬着自己的女儿。
但是黎梅喜欢的是族长家的小儿子,但是小儿子才十三岁半,还得半年才到年纪结亲,可黎梅的父母左右还剩下月余的阳寿,根本等不起。
那段日子,黎梅常常与黎樱互诉衷肠。黎樱自己心里也藏着难言的心酸,她与缙云池眼前之路何尝不是看不见未来的荆棘丛。眼看着黎梅为了父母爱人潸然泪下,痛哭流涕,她由彼及此,也不禁心酸难过起来。
倚湘静静地躲在隔壁,听着她俩抱头痛哭,胸腔里的心脏又怪异地跳动起来。
弥散在风中的呜咽在她耳边一直盘旋。她陡然想起了三十六重天之上的千枝,威震四海的冷面战神在全面绞杀她鲛人一族后,是否也有过后悔的时刻。
既然他狠心至此,又为何要收养她这个孤苦伶仃,懵懂无知的鲛人遗孤,还不如任由她迷失在海域,客死他乡的好。可他偏偏摘了朱雀神鸟的翅膀安在她的背上,让她再也无法回到深海,听见鲸歌。
她曾无知地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对他百依百顺,对他感恩戴德。
他是孤寂的,杀人如麻的他永远枕着旁人的鲜血入睡。在她来到三十六重天以前,那棵千枝树下从来只有他与他在镜湖中的倒影。
也许他是寂寞过了头,又或者是他无聊到了极致,他悄悄收养了一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鲛人。他将她塑造成三十六重天内第二尊贵之神,受千神敬仰,受万灵膜拜。
他对她是特别的,起码只有她见过他鲜见的笑容。那些共同打发过的寂寞岁月,对饮过的琼浆玉露,甚至是小夜天里极寒之中的拥抱,都让她感到无比珍贵。
是他将她一手带大的,从小带到大。
无关情分,无关慈爱,这只是一种依靠,互相的慰藉。在长久的,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岁月中,一件无足轻重,打发辰光的举动。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既有这通天之力,为何不能尽善尽美,将真相彻底湮灭。为何偏偏让她知晓了真相。几万年的相濡以沫,竟是与狼共舞,认贼作父。是他亲手灭杀了她的父母兄弟,亲族好友。
东海海面之上,泡烂的浮尸漫天遍野,血色的波涛连绵不绝,刺鼻的血腥气令她头晕目眩,不断作呕。直至今时今日,当年的惨状仍旧历历在目。
而这一切都出自她最敬爱之人之手。
多么讽刺。
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悲凉与痛心。那被遗忘许久的七情六欲在一点一点回归。不知不觉中,她双眼噙满泪水,沾湿了窗台的尘网。
黎鸢闯入,恰好撞见了她落泪的场面。他微微一怔,连忙找来干净地手帕,心疼地替她擦去泪水,“怎么哭了,是不是樱儿欺负你了?黎樱你给我出来!”他转身去找黎樱的麻烦,被倚湘一下拽住了衣袖。
她向他拼命摇头,黎鸢才放下为妻报仇的架势。
两人关系日渐亲密,尽管并未有夫妻之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鸢是喜欢倚湘的。他想将倚湘搂进怀中,借故安慰她一番,却不想被倚湘狠狠推开。
她惊恐地望向窗外,风中感染了某种令她心惊的熟悉气息。
黎鸢因为倚湘强硬的拒绝而感到神伤,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当晚,黎鸢仍是抱着被子打地铺,倚湘却破天荒地邀请他上榻。说实在的她是不大明白黎鸢为何不愿与她同寝,天上的神仙是从不在乎今夜宿在何处,与谁同宿,总归只是休息而已。只是她忘记了神仙之间是无法相互触碰的,而眼前的黎鸢则是个完完全全可以亲近的凡人。
黎鸢吃惊了会儿,终是拒绝了她的提议。他歪着头向她勉强笑道:“湘湘,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不能这么做。”
倚湘不懂他这话的来由,只是紧紧盯着他那张被消沉的光影覆盖的脸孔,令她感到心痛。
不久,黎樱与缙云宗室之子私通被抓了个现形,被现场抓获之后便被彻底关押起来。临近初夏时,黎樱生了场大病。黎鸢每日都去看她,只是每次回来都是愁云惨淡的。
倚湘见他焦头烂额,主动提出替他去照顾黎樱。在她的悉心照顾下,黎樱的病情有所好转,而此期间她与黎樱的关系也愈加亲密。
黎樱以为她不会说话,因此肆无忌惮地向她倾诉自己的苦闷以及她对世仇之子的深切感情。
倚湘总是被她这种直白又热烈的感情震惊。她时常从禁闭室回来后便捂着自己的胸口,试图按下那不规律的跳动。以至于黎鸢一度以为她的心脏出现了问题,没少对她嘘寒问暖。琇書蛧
而他每次亲切问候都会令这不规律的跳动更加错乱的不可理喻。
很快,黎梅与族长之子婚礼在黎梅家举行。因着是族长家的婚事,故而前来道贺捧场的人不少。那一晚,是空山少见的热闹。
倚湘没跟着上去凑热闹,只是被黎鸢带着前去喝了口喜酒。出来时,她发现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神情寥落悲伤,依稀能在他脸上看到泪痕。
黎鸢告诉她,那是族长的小儿子。
倚湘渐渐明白,这里的人之所以不快乐似乎都是因为他们身负着无法逃离的诅咒。她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迫切地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回到家后,她有些闲不住,又去禁闭室探望黎樱。进门后她发觉黎樱的神色很是奇怪,急迫又焦躁的,好似有一场正在眼前的约会在等她去赴。
黎樱也并没有可以隐瞒她的意思,见到她便拽着她急切地说:“他来了!他在山下等我。他用感心印告诉我了!他此前外出寻历,受了伤,如今才好些,又见我被关押,不知该如何焦心呢。倚湘,我求你了,你帮帮我,让我跟他见一面,我保证跟他说清楚,从此一刀了断。”她说着便要冲她屈膝跪下,那虔诚谦卑的样子就像是在向神仙许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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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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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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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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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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