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内,各式各样的罪犯来来去去,最后只有叶琼的大伯父叶祝锦和父亲叶祁舒,依旧被关在牢中。
这日,叶祝锦和叶祁舒如往常一般,在牢房中著书,还不时互相褒贬一二,叶祁舒先指着叶祝锦笔下说:“大哥,这里不对,这个工事比你想象得要麻烦。比如建筑需要的青砖,只有京城的砖窑厂出产的青砖才能达到所需要的强度,普通的可做不到。”
叶祝锦吹了吹胡子,说道:“不行不行,户部那边可不会看你需要什么砖,最多只能批这么多,再多的即使是我也批不下来。”琇書網
两人吹胡子瞪眼的僵持不下,在牢门一侧悄悄看了许久的叶琼忍不住轻笑出声,说:“看到大伯父和爹爹还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叶祝锦和叶祁舒见到叶琼皆是一愣,过后更是有些惊慌,忐忑地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叶祝锦和叶祁舒一直在这监牢之中,了解外面消息的渠道,就只有常来常往的苏氏、谢氏和叶瑶。他们自然已经知道了叶琼如今已是叶家三房的当事人,大房和族中的事务也处理了不少,因此都知道叶琼无暇分身之事,如今叶琼出现在眼前,便都以为她是带着家中事务前来的。
叶琼忙摇摇头,说:“无事无事,家中一切都好。我这次前来,一是代替姐姐给你们送东西的,二是有另外的事情要问问爹爹。”
叶祝锦和叶祁舒见叶琼神色不似作伪,均是舒了口气。
牢头打开了门,叶琼先捧着食盒进了牢房内,将食盒中的佳肴一一摆开,说:“这是祖母亲自下厨做的酱大骨、酸菜炖粉条和羊肉萝卜汤,上次姐姐和阿娘过来,爹爹和大伯父提了一句,阿娘就记下了。不过阿娘做惯了江南菜,做出来的菜也是甜口的,我都下不了筷子,最后还是祖母出手亲自下了一回厨。还得谢谢爹爹和大伯父呢,我可好久没吃过祖母亲手做的菜了。”
叶祁舒还好,沈太夫人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叶琼的大伯父叶祝锦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面色满是愧疚:“还真是麻烦母亲了。”
叶琼笑了笑,先给大伯父分了块酱大骨,说:“祖母说,当初她刚来叶家的时候,吃不惯京城菜就自己下厨,当时大伯父就站在厨房眼巴巴地等着吃,那次祖母做的就是酱大骨。如今再做一次酱大骨,祖母愿意得很。”
叶祝锦的脸上闪过追忆,脸上也带了笑容,不再扭捏,伸手抓着酱大骨就啃了一口,不顾唇边的酱汁就说道:“果然还是当年的滋味!”
叶琼笑了笑。
祖母虽然是大伯父的继母,但和大伯父的关系一直不错,不是亲子胜似亲子,反倒是和二伯父一直亲近不起来。
叶琼默了默。难道,这就是二伯忌恨大房和三房的原因吗?
牢房探视的时间有限,叶琼在两人将盘中佳肴扫了大半以后,便从随身所带的包袱里又取出了一幅舆图,在两人的面前摊开,正式说明了此行的目的。
“爹爹,你和我说过多次秋汛的事情。不知看着这舆图,你是否能圈出哪些地方可能被水所淹,哪些地方又比较安全,适合安置秋汛到来时的百姓呢?”
叶祝锦和叶祁舒对视一眼,叶祁舒先端肃了神色,问:“琼儿,你让我圈出这些地方,那之后呢,你要怎么做,亲自去说服那些将在秋汛中被淹的百姓放弃家园吗?”
叶琼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是。”
大伯父叶祝锦先失声喊了起来:“胡闹!琼姐儿,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应当清楚,安土重迁乃黎民之性,说服他们背井离乡有多难,你真的清楚吗?”
“我清楚。”叶琼未改其色,接着说道,“若爹爹愿意圈出这舆图,我有自信能说服大相国寺的高僧和爹爹先前在工部的旧部。有他们出动,此事必将事半功倍。”
叶祝锦张了张嘴,没有再反驳,两人热泪盈眶,叶祁舒欣慰地拍了拍叶琼的肩膀,说:“琼儿,你长大了,反而是父亲跟不上你,要扯你的后腿了。”
叶琼刚想反驳,叶祁舒已经拉着叶祝锦一起坐下,又连声呼唤叶琼一起坐下,说:“琼儿,我和你大伯父并不是没预想过迁民的事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们都没有胆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你敢想又敢做,又有了具体的对策,我和你大伯父自然支持,我这就圈图。”
说着,叶祁舒便从胸口处取出一截贴身带在身上的炭笔,在舆图上圈圈点点起来。
叶祝锦笑着捋了捋胡须,看着叶琼的目光满是对于后生可畏的欣赏,又和叶琼细细说起了京郊官员的委任情况:“在实行此事时,你们务必要小心和当地官府的关系,灵风县的县令和我有一番交情,但……”
叶琼颔首,细心听着,时不时地将要点记在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册子上。
门外一直听着里面内容的牢头笑了笑。
这两位叶大人在这住了已经有月余,自己也算是看清了他们的为人,知道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探视的时间已经不留多少了,自己还是不要提醒打扰,尽量帮他们拖一拖吧。
……………………
京郊盘龙镇,是建立在峡谷之中的一座小镇。因群山环绕,如卧龙盘踞在侧,因此得“盘龙”之名。盘龙镇主要种植果树,尤其以石榴闻名,因此又称“石榴镇”。
盘龙镇镇口有一家客栈,几辆马车正停靠在此处。
说是客栈,不过也就是比普通的酒馆多了两间客房和马厩而已。那掌柜的既是老板又是账房,如今正和小二一起缩在柜台后面,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厅堂里唯一坐满的那桌上的客人。
客人,正是叶琼一行人。
叶琼的身边还坐着叶琅、叶瑾、卢少丹、叶祀竹、圆慧大师,和叶琼父亲叶祁舒在工部的旧部周良。除此以外还有叶家的几个丫鬟和家丁,卢少丹的管家崔十九,和圆慧大师带过来的大相国寺的其他和尚。
原本,叶琼并不打算把卢少丹卷入其中,反倒是他本人主动找上了门:“这样的善事,你若不叫上我,那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少年的眼神炽热而纯粹,叶琼无法拒绝。
客栈内的几张桌子都被征用拼到了一起,桌子上正摊开放着几张圈了红圈和黑圈的舆图。红圈圈的是将被水淹的地方,黑圈是适合安置撤离百姓的高地。
在场之人的脸色都很差,尤其是圆慧大师身边的普玄大师,他看着舆图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圈,向叶琼和周良问道:“叶二姑娘,周大人,这要被水淹的地方,居然真的有这么多吗?”
普玄是圆慧大师的弟子,年纪也已有五十岁出头。圆慧大师时常云游四海,只有最近几月一直都在大相国寺中,因此普玄才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掌管寺中杂务。虽然声望不及圆慧大师,但也是京中名气颇大的高僧了。
普玄大师发出此番疑问,自有理由。
不久以前,叶家三房这位二娘子,去了大相国寺找师父圆慧大师求助,虽说是得了她父亲的嘱咐,又有她父亲亲手画的舆图为证,但普玄大师听着,其实此事隐隐就是叶琼在做主亲自推动的。
当时,普玄大师只觉得心惊。
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事涉无数百姓,她区区一位小女子又怎敢如此行事?
可让普玄实在想不通的是,他师父竟毫不犹豫地答应相助,并愿意为叶琼作保。
若无师父的担保,大相国寺是不愿出手掺和进这样大的事情里的。
普玄先前没见过舆图,尚还能心中安慰自己,此次秋汛波及的百姓不会太广,等如今真的见了舆图,才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了。
若舆图画得确实没有偏差,叶二姑娘是要做一件天大的善事啊!
叶琼坚定地点了点头,周良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说:“我对于地理的了解不如叶主事那么深,这图上的一些地方我并不确定,但我在叶主事手下多年,对于叶主事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况且,就目前的降雨来看,此次秋汛来势汹汹,只怕可能要比叶主事估计得更糟。”
叶主事指的是叶琼的父亲叶祁舒,在叫魂案前的官职是工部主事。
圆慧大师感叹一声,说:“这么多地方,要在几天里跑完,怕是有些难度,依我看,还是分头行动的好。”
叶琼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被淹的地方多半是在灵风镇、盘龙镇、成武县这三地中,灵风镇的知县袁德水是我大伯父的故交,为人忠厚清廉,爱民如子,只需要周伯父带和我哥哥去一趟说明利害关系就可以了。比较难的便是成武县和这盘龙镇,成武县人人尚武,多开武馆和镖局,却大半信佛,圆慧大师亲自去一趟事半功倍,就由少丹哥哥作陪保护大师吧。”
卢少丹却摇头,说:“我还是与你一道吧。成武县那边不成问题,盘龙镇才是大问题,不然你也不会把它留给你自己,对吗?”
叶琼没有正面回答,但还是改了对策:“那就请五叔和圆慧大师一道吧,剩下的盘龙镇交给我、少丹哥哥和普玄大师就好。”
普玄大师颔首行了个佛礼,算是答应了这一安排。
叶瑾和叶祀竹却仍有些担心,尤其是叶瑾,他担忧地说:“妹妹,盘龙镇如今正值采摘季节,还有不少石榴挂在树上,你要让盘龙镇的百姓放弃这些果树自己逃命,确实太难了。”
“难,也要去做。”叶琼坚决地说,“能多救一条性命,便多救一条。”
上天让她叶琼重活一世,若能多救一条性命,也不算白来这一遭。
这边的人正说着,那柜台后的掌柜忍不住颤着声音问了一句:“敢问各位大人,这,这盘龙镇,是即将被淹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还是叶琼略一思忖,说道:“店家,这些日子还是去城中住吧。”
没有直言盘龙镇即将面对的灾祸,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那掌柜的和小二顿时抱头大哭起来,那掌柜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身后的酒柜里取出了一罐未开封的酒,原本想要塞进叶琼手中,又想起叶琼是女子便转了个弯塞到了叶琼身边,看起来最有气势的卢少丹手里。
那掌柜的哭噎着说:“这是咱家酿的石榴酒,就送给各位大人了。我在这里几十年了,我家没有果树,只有这没什么收益的破客栈,如今要和这老朋友告别,尚有几分不舍得,更别说那一辈子和果树打交道的人了。几位大义,我……唉,我只有这壶酒能拿出来,敬一敬各位了!”
那掌柜的虽然声音仍有些颤抖,但话中倒是带着几分豪气,叶祀竹最先叫了一声好,卢少丹也笑着启了封,顿时酒香四溢。
那小二的早就屁颠屁颠地又多拿了几个碗,圆慧大师则和普玄大师自己倒了白水,笑着说:“出家人不能喝酒,我们二人就以水代酒了。”
众人看着叶琼,并不在意她是女子,也不在意她的辈分低,还只是个十二岁的闺中少女,叶琼干脆地取下围帽,精致的眉眼像是光华初现,映得这晦暗大雨中的光线昏暗的客栈大厅也亮了许多。
叶琼向众人举起酒碗,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么,就拜托各位了。”
说完,叶琼仰面将碗中酒饮尽。
众人一同将杯中酒或水饮下。
石榴酒的度数不高,有些甜腻,却烫得人心火热。
叶琼看着天外的瓢泼大雨,尽管天气阴冷,但依旧热血澎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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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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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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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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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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