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寒行川的寒家,在南梁的地位一落千丈,哪怕寒家依旧有许多子侄支系在朝中任职,却也一时挽回不了这般颓势。
立数年的偌大寒家,曾经连皇帝拼尽全力都难以撼动分毫,如今却像是一座由许多积木拼凑起的庞然大物,只因为有人从地步抽出了一块木条,便轰然倒下,碎作一地。
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看着这场好戏,晚上做梦都能高兴得笑醒。
而知道真相后的寒家母子三人,却将寒家的衰落、他们的不得志,都归咎于了寒饮玉一人身上。
倘若不是因为寒饮玉杀了老爷子,还将罪名栽赃给他们,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还有那什劳子的寒衣众,原来竟跟这时日无多的病秧子亦脱不了关系,他们从来未曾放在眼里、原以为毫无威胁的人,竟这般隐于幕后,犹如看笑话一般看着他们出言丑角。
这种怨恨的直接后果,便是当寒二公子在不得已接受新帝的“施恩”,在寒家坐稳了家主之位之后,在朝中提出的第一个议案,便是在整个大庆范围内追查寒衣众。
这正合了陈景辞的意,一方面,帮楼绒绒解决寒江雪是他最初请楼绒绒援手的承诺,本就需要兑现,另一方面……
寒衣众的存在,不止对楼绒绒来说是个威胁,对南梁来说,亦是如鲠在喉,上至世家朝臣,下至平民百姓,都积祸甚深。
恰巧陈景辞清洗了一批老牌世家,正是世家对朝政影响最小的时候,有寒家带头,陈景辞顺水推舟,第一条昭告天下的旨意,便是封禁了南梁境内的成瘾性迷毒。
且这亦成了一个绝佳的借口,用以清肃世家内部,毕竟世家中对此上瘾的人亦不是一个小数目,与其留着他们做寒江雪的内应,倒不如一并除了这些蛀虫。
要知道,寒江雪的主要收入来源,这种药物就占了一部分,另外便是教众和类似端王这样的冤大头的上供,以及在各处作为暗哨据点之属的商业。
如今寒江雪明面上没了迷毒的路子,再加之清剿不断缩减其活动范围,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寒江雪的经济来源,让其活动愈发困难起来。
虽暂时没有办法彻底清除寒江雪在南梁境内的势力,但这般扫荡下去,寒江雪亦没法好过,如今难免顾头不顾尾,没法全身而退。
又在楼绒绒的建议下,逐步放开了南梁国内,尤其是京城地区,阶级分层明显,百姓甚至不能自由来往的约束,减少贫民的税赋,放松了对底层百姓的挤压。
美其名曰,南梁如今正是匮乏人才之时,要广集天下人才。
一切看似都颇为顺利,不顺利的唯有一日日衰微下去的寒饮玉。
那日他亲手杀了自己曾经还抱着一丝幻想的父亲之后,看似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然而等到群青领命离开之后,寒饮玉神情冰冷地屏退了所有侍候的婢女。
所有门窗在他眼前合上的一瞬间,原本脊背挺直,面色无异的寒饮玉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扑倒在美人榻上,血迹喷撒在方才寒行川倒地的绒毯上,沿着原本暗红的印记晕开,交融成一片。
单薄的脊背一瞬间宛若被狂风吹伏的芦苇,压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弧度,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风中折断一般。
男人骨节分明的十指,紧紧攥住了塌上绣着兰草的精锻,如玉莹白且瘦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废了极大的定力来支撑身体,最终却还是无力地轰然坠地。
这一番动作亦带倒了桌案之上早已凉透的茶盏,随着清脆的一声异响,在男人的面前摔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碎片里残余的水光倒映着门窗缝隙透进来的些微光亮。
寒饮玉看着眼前这一幕,在人前从未显露过的愤怒、仇恨、无力、绝望、自卑、敏.感、以及那些微碎成渣的可笑的希望,这一刻就像是破碎的茶盏碎片里映出的各色微光,凝在他眸底那一点漆黑的幽暗里。m.xiumb.com
十年来,他本有无数的机会,对寒行川下手,压根不必等到今日楼绒绒将刀柄递在他手中。
可一次又一次,他都刻意地跳过这个步骤,忽略有关于此的任何提议,甚至连他后来娶的那个女人的儿子,都只是挖坑以备不时之需,未曾下过无可挽回的毒手。
他像个卑鄙的局外人一般,在阴暗的角落,觊觎着那些分明蠢得出奇,却还能拥有那样正常且健康的人生,有时刻维护他们的母亲,还有一个不太负责,却也偶尔会耐着性子教导他们如何为人的父亲。
他嫉妒得快要疯了啊。
这世上或许有身陷绝境,天生残缺,却依然胸怀开阔,心有大爱的圣人,可绝不会是还未出声便被生母厌恶抛弃,被生父憎恨无视的寒饮玉。
或许对寒行川来说,他的母亲是自己服毒自尽,还是被他人蒙骗服毒,有这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但对寒饮玉来说,不过是再次证明了,不论是他的生身父亲,还是她的母亲,都对他的存在没有半分欣喜和期待,有的只是无尽的仇恨和憎恶。
他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何被生了下来,甚至活到了如今的?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温和地接受死亡的结局,非要狼狈地活到如今?就是为了证明他有多可笑,有多不应当活下来吗?
当年那个医师,为何非要救他一命,为何要让他诞生于这个挤满了恶意,无一分光亮的世界,甚至因此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他这一生,可有过半分存在的意义?
他僵硬地倒在地上,分明脑海中闪过无数沉重如铁的思绪,可却连牵动一根手指都不能,只能感受着身下滚烫的血迹一点点冰凉,意识亦渐渐模糊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么?
在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寒饮玉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竟久违地有些松懈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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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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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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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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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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