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大庆也好,比北秦要好,冬天到的时候,不必担心人和牛羊没有吃的,冻死在草原上,不用担心每年交不上贡品,部族长过马鞭的男人都要被砍去头颅,不用担心部族战败沦为奴隶……”
“我阿父生前就想带着我阿娘来大庆,这样也好,也算是遂了他生前的心愿,我阿娘那样爱我阿父,一定愿意跟着他来这里,我这个不孝女,也算是让他们在异乡团聚了。”
楼绒绒无言以对,只能掀起车帘,对外面赶车的孤城再度催促道:
“快些!再快些!”
碧瑶倚着车厢,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脸上带着安祥的笑容,偶尔车厢略有颠簸,她身子起伏,然而目光却始终落在空气中的一点,眼见得像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
孤城也焦急,但再焦急,夜间行车,也不是说快就能快的。
楼绒绒回头看向碧瑶,明白过来,两颗血红丸,再加一颗吊命的秘药,得到诊治之前未必就活不下来。
碧瑶说自己活不下来,不过是因为,方才那一番番一幕幕,彻底摧毁了她这十几年来对这个世界和亲人的认知,让她不愿再面对鲜血淋漓的真相,一心求死。
楼绒绒咬咬牙,忽然开口道:
“那杨叔童呢?你死了,打算让我如何同他交代?”
碧瑶脸上的笑意一滞,没有预料到楼绒绒竟会突然提及杨叔童。
那个总是有些腼腆局促的少年,那个嘴边总是仁义礼教,有些凶巴巴地严厉地管教自己的少年,那个会花掉自己辛苦抄书赚来的钱,给她买来烧鸡,自己却一口都不舍得吃的少年,那个看到她受伤,会慌得宛若天塌下来、恨不能以身相替的少年……
楼绒绒见起了效,继续质问道:
“难道你要我告诉他,他以为的表弟,其实是北秦安插来的奸细,在偷盗机密时当场被抓,就地处决了?还是要我告诉他,他一直尽心照料的表弟,伤势难愈,竟是因为背着他夜半服下有损身体的秘药,就为了查探摄政王府的机密,最后伤重而亡?”琇書網
楼绒绒微微停顿了一瞬,看到碧瑶脸上那种令人害怕的无谓笑意缓缓褪.去,露出几分难以抉择的矛盾和犹豫来,便知有了作用,心下一松,却是说出了最终说服碧瑶的最后一击。
她说:
“可是他还等着碧瑶伤愈之后,一齐去灵音寺看枫林呢。”
碧瑶的眼神一沉,姿态渐渐沉静下来,虽然虚弱,但却没了那种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的将死之相。
她哑着声音,轻声问道:
“等我伤好之后,枫林还红着吗?”
楼绒绒坚定道:
“红着,当然还红着!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灵音寺的枫林一向晚红,等你伤好了,定能看到大庆最美的枫林!”
碧瑶闻言,终于缓缓闭上了眼,枕在楼绒绒身上,闭目养神,呼吸轻得像羽毛扫过指腹,只有偶尔剧烈的咳嗽和呕出的鲜血会打破这番平静。
楼绒绒心下却定了不少,知道她有了求生欲,一切就还好说。
在楼绒绒时不时掀起车帘查看的焦急目光中,京城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孤城驭马直奔,手中高举摄政王府的令牌,过路的兵卒纷纷让开道路,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奔向最近的医馆。
孤城来抱碧瑶下马时,人已经再度昏迷了过去,半夜被从睡梦中吵醒的医师匆匆赶来,查验过碧瑶的伤势,当即便倒吸一口凉气,正要推脱,一抬头就瞧见了孤城将拔未拔的长剑,瞬间便无比顺滑地改口道:
“这位……额……小姐,伤势十分危急,老夫只能尽力医治,若是……两位有其他信得过的医师,不妨也请来一并看诊,也多些把握。”
他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在提醒他们,以自己的本事没有十全的把握救下碧瑶的命,恐怕还得医术更高明之人才更靠谱。
其实不必他说,楼绒绒早就派了其他人分别去请府上的医师和宫中的太医,就连春寒,得知消息之后也会快些赶来。
在几个医师的协力救助下,至天明时,碧瑶的伤势总算稳定了一些,只是还反复发着高热,楼绒绒熟识的陆太医说,碧瑶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几天能不能熬过高热,只要打头这几天撑过去,人醒过来,之后便好说了。
费鹜苏他们也已经回了府,楼绒绒没去问他们怎么处置乌鸦的,费鹜苏也没有主动提起,只是来看过一次碧瑶,也算不得探望,只是来寻楼绒绒时,楼绒绒恰巧去了碧瑶的房间,费鹜苏便站在门口,远远地瞧了她一眼。
那时碧瑶尚且没有醒来,除了楼绒绒和王府心腹,其他人都不得见碧瑶,甚至不知道碧瑶就住在楼绒绒隔壁。
杨叔童是最迷茫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夜过后,自己的表弟就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姨母也被赶出了摄政王府,他则是被客客气气请出去的,王府甚至还特意送了些给他母亲的点心果子。
但杨叔童依旧不理解,询问姨母,姨母却只是支支吾吾,不敢说真话,他只好到摄政王府上,求见楼绒绒,希望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楼绒绒考虑到碧瑶的身份,最终还是没有去见他。
后来碧瑶醒来过后,知晓了这件事,沉默了许久,却对楼绒绒道:
“你便告诉他,我死了吧,我的床下面有一个小木盒,里头有我和我娘的玉哨,你叫他把那个雪莲花模样的交给你,留下那个狐狸样子的,里头还有一些首饰和银钱,是我自己攒的,足够他富裕地读书到中举了。”
“往后这世上就没有碧瑶了,只有归顺大庆的苏尼特族族长托娅。”
她醒来之后,已经跟费鹜苏见过面,将自己想承袭父亲遗志,让苏尼特族归顺大庆的愿望告知了费鹜苏,郢泽也微服出访,来王府见过她了,等她伤好之后,郢泽就会派人暗中护送她回北秦,带着族人归顺大庆。
想来,她今年,到底是没有机会看到天音寺的漫山红枫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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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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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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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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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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