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以至于嗓音都有些让他自己陌生起来:

  “我不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了,我只记得,等我反应过来时,我的长刀就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血沿着刀身滴落在脚下的羊绒地毯上,我在这上面杀过很多战俘,知道不会留下痕迹,也不会引人起疑。”

  他的思绪放远,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在回忆那一刻的场景:

  “洛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一直好奇他的母亲属于哪个部族,拥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以至于勾走了阿茹娜的心,但那一刻我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有些慌张,松开了握着刀柄的双手,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他甚至没有余力吹响胸.前的玉哨,就那样倒了下去——”

  他本以为这是解脱,是救赎,在此之后,阿茹娜会慢慢淡忘了那个叫辛野的少年,他不介意替辛野抚养阿茹娜生下来的孩子,从此之后,他才是阿茹娜最亲密最依赖之人,一切都会向着他最期望的方向行进。

  然而事与愿违,当他处理完洛桑的尸首,回到部族,宣布了洛桑的死讯之后,身怀六甲的阿茹娜竟因过度悲痛,当场晕了过去,而后引发了难产,生下托娅(碧瑶真名)之后,更是病榻缠身,没有几年就撒手人世,到死都期望着她的少年郎能同她一起携手去往来生。

  乌鸦心生悔意,然而为时已晚,没了继承人的部族,在老族长去世之后开始渐渐走向衰落,而小托娅此时尚且年幼,不得已之下,乌鸦只得向当时刚刚获得领地的三郎主表示了臣服。

  碧瑶以为,是吕岚首先向部族抛出橄榄枝,自己权衡利弊,这才并入了吕岚麾下,实际上,是乌鸦先行效忠,吕岚才愿意庇护这个羸弱的部族。

  一切真相大白,碧瑶近乎惊骇地看向乌鸦,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就像在看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十几年来被她视作最信赖的长辈之人,却是杀害自己血肉至亲的凶手,任谁都难以保持冷静。

  孤城却没忍住向前逼近了一步,眼里是喷薄欲出的怒意,幸好一旁的斜阳尚且保持着冷静,将人拦了下来,侧头向费鹜苏的方向偏了偏,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看主子如何处置。

  费鹜苏看着他,眼神里是早有预料的平静,却从腰间拔出了佩剑,看向了乌鸦,像是对他的死亡做了一个简短的预告。

  碧瑶却突然冲了出来,挡在了乌鸦前面,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等等!别杀他!”

  所有人都看向她,一瞬间,就连碧瑶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冲出来,挡在乌鸦面前。

  她咬了咬唇,倔强地仰起头,开口道:

  “你们说,我阿父是你们的兄弟,可我阿父潜入白石关,不是为了盗取白石关的布防图吗,你们发现了我阿父的身份,为什么没有杀了我阿父,反倒还同我阿父称兄道弟?阿父又是为什么,那般匆忙地回到部族。他究竟要说服我外祖何事?”

  斜阳侧头瞧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孤城,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揽下了解释的职责:

  “如果我说,你阿父,其实是想劝说苏尼特部族弃暗投明,像之前的乞颜部一般,投靠大庆,你信是不信?”

  碧瑶睁大了双眼,那双跟她阿父相似极了的碧色眸子里,闪过难以忽视的惊骇。

  在斜阳的讲述中,故事残缺的一半被渐渐补齐了。

  怀揣着盗取白石关布防图重任的辛野来到白石关后,趁着费鹜苏手下军队招兵的机会,混入了大庆的军队,又在风林火山四军选拔的时候,表现优异,被选进了风字军中。

  他本该早些采取行动,接近费鹜苏,想办法盗取布防图,可在军中待了两个月之后,辛野却发现,城中景象,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因着白石关本是北秦疆域的缘由,在白石关中,不仅生活着大庆的子民,也有不少不愿离开故土的北秦人。

  辛野原本以为,两者之间定会势同水火,难以和睦相处,然而令他震惊的是,二者之间,却没有他记忆中那般避之不及、厌恶看轻。

  与之相反,曾经以放牧为生的北秦人,开始学着大庆人,种植作物、自给自足,费鹜苏带来的军队里,有匠人教会了他们种植适合在北秦土地生长的作物,告诉他们用什么样的土质,如何除草,如何施肥,如何修剪枝丫,能让作物生长出更大的果实。

  作为回报,北秦人也会教给大庆人,怎样骑牧,怎样射猎,怎样调教野马,怎样喂养羊群,如此一来,双方都能劳有所得,过上更好的生活,彼此之间并无多少芥蒂。

  这让辛野大为触动,思考数月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孤身进了费鹜苏的军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适时苏尼特族还在二狼主的领地辖下,二狼主是个极为苛刻高傲之人,在他手下的部族都活得很是艰辛,辛野这次入城,就是受了他的命令。然而辛野不仅没有履行职责,反倒自报身份,简直是将自己的性命置于旁人刀下。m.xiumb.com

  出乎意料的是,费鹜苏竟然当真没有杀他,反倒让他知晓了,原来自己自打选拔起,就被列上了奸细的怀疑名单,只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做出行动,因而才侥幸活到如今。

  从那以后,辛野便加入了费鹜苏的亲卫军,跟随费鹜苏看到了更多大庆民众生活的现状。

  幼时他为大庆所弃,直到那时,才知晓,原来对于大庆的普通民众,不必将部族一半的牛羊上交领主,没有奴隶买卖,虽然有皇宫贵族,但普通百姓也能通过科举做官,年成不好的时候,官府会降低税率,不必因为拿不出朝奉直接被灭族……

  虽然他也看到了一些贪官污吏,或是强绅豪士,欺瞒乡里,鱼肉百姓,但总的来说,大庆百姓的生活,要比草原上追逐着水草和牛羊而生的北秦好多了。

  尤其是费鹜苏向他保证,若是他当真能说服苏尼特一族归顺,他的部族也能享受同乞颜部相同的待遇,大庆的皇帝对于归顺的部族向来宽恩厚德,他们会派出各种工匠,教授大庆人所知道的知识,帮助他的族人改变生活。

  为了避开二狼主的耳目,辛野不得已,一边装作自己在费鹜苏身边潜伏,一边找机会回部族报信,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在黄昏时快马出了城,焦急地回部族,想向老族长说明自己的所见所闻。

  ——而后便走向了难以预料的死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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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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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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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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