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还睡着,季染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他,能拖一时也好。
她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从他饱满的额头,轻抚到他的眼睛,再到鼻子,最后停留在他苍白的嘴唇上。
他看上去,又消瘦了不少。
她记得,初见程鸣时,他年轻,充满活力,像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温暖着身边的人。
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带着一点点小小的狡黠,沈朗常说,程鸣是只小狐狸。
自从认识她,他成熟了很多,褪去了最初的稚气。
他的改变,都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
她轻轻抚摸他凹陷的脸颊,眼睛酸涩,强忍着不敢哭。
床上的男人,轻颤了几下睫毛,缓缓睁开眼。
“染染。”
他的嗓音,不再如以往般清亮,有些沙哑。
“你怎么了,是哭了吗?”
季染眨了眨眼睛,拭去睫毛上的湿润,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没有,是刚刚在外面,眼睛被风吹了,有点难受。”
程鸣缓缓抬起手,指腹贴着她的眼角,轻轻擦拭。
是怕他担心,忍着没落泪吧。
他害她伤心了。
“染染,你别难过,我会没事的。”
这话,是在安慰季染。
他是医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病情。没有匹配的肝源,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程鸣撑着床,想坐起来,季染见状,弯着腰扶住他,给他的后背垫了一个枕头,又把棉被裹在他身上。
她照顾起他来,轻车就熟。
程鸣心里难受,说好的,由他来照顾她。
结果,之前昏迷的那次,她照顾了他大半年。这次,恐怕又得耗上一年半载。
夜深人静,病痛折磨时,他甚至动过,跟她离婚的念头。
那样,就不用拖累她了。
见她忙前忙后,嘘寒问暖,每次话到嘴边,他又没了开口的勇气。
“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
程鸣身体虚弱,外面的东西,季染怕不干净。这段时间,她都是从家里做好饭菜,打包带到医院。
“染染,今天是冬至,我想跟你回家一起包饺子吃。”
程鸣不说,季染都忘了,今天是冬至。
冬至到了,过年也就不远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他身边,团圆的日子,他们注定分离。
“好,我们一起回家包饺子。”
今天,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我先去买包饺子的材料,你在医院等我,买好我来接你。”
程鸣像个乖巧的孩子,点了点头。
季染走出病房,坐进车里,双手握着方向盘,脑袋抵在上面,情绪再也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几分钟后,她停止哭泣,抹干眼泪,给程宗南去了电话。
程宗南并不想接她的电话,在连续打了三通电话,无人接听后,季染便明白了他的态度。Χiυmъ.cοΜ
最后,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我已经找到匹配的肝脏,但需要你帮我演一场戏】
等季染在超市买完东西,程宗南才不紧不慢地,给她回了电话。
“秦林城会愿意捐肝?”
程宗南全然不信,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愿冒风险,秦林城怎么会愿意?说难听点,程鸣可是他的敌人。
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捐出肝脏?
“该不会是你和秦林城串通阴我吧?”
程宗南是个多疑的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你只需要跟民政局打声招呼,瞒着程鸣,办妥我和他的离婚手续,再以找到肝源为由,把程鸣接到南洋治疗。这两件事情,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程宗南眼底闪过精明。
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两件事情,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等程鸣恢复健康,他会感激你这个父亲,救他了一命。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的儿子,有救他的机会,您难道连试都不打算试一下吗?”
程宗南被她说服:“好,我帮你演这场戏。”
挂断电话,程宗南吩咐管家。
“告诉京州那边,暂时不要再找秦林城的麻烦。”
先救了臭小子的命再说。
等救了臭小子,再收拾秦林城也不晚。
季染不擅长包饺子。
不是馅放太多,撑破皮子,便是放太少,包的干瘪塌陷。
弄了半天,也没几个像样的成品。
倒是程鸣,动作熟练,包的又快又好。
她停下动作,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眷恋,不舍。
冬日的阳光,照在餐桌上。
眼前的男人,美好善良得不真实。
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细水长流的生活,她也拥有过。
天使在人间,她即将重回地狱。
“染染,水开了,把饺子放下去。”
程鸣递给她一盒包好的饺子,她接过,有些心不在焉,一股脑儿倒进锅里,开水溅到她的手背。
她却感觉不到痛,一声不吭地搅动着锅里的饺子。
电话铃声响起。
程鸣看到显示的号码,直接掐断。
连着打了好几次,程鸣被搅得心烦意乱,黑着脸走到卧室接起电话……
程鸣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时,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
季染明知故问。
程鸣伸手抹去季染鼻尖的面粉,将她揽进怀里,声音闷闷的。
“老头子打电话来,说找到了肝源。”
季染激动地握住程鸣的手,眼里闪着希冀。
“真的吗?太好了,程鸣,你有救了!”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又是哭又是笑。
“我不想欠老头子人情。”
季染捧起程鸣的脸,目光殷切。
“他是你父亲,帮你找到肝源,救你一命,是他做父亲的责任。你不用觉得因此欠了他。程鸣,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我想你活着,好好活着。”
程鸣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前。
“老头子说,让我去南洋治病,但是他说,不准你跟着去,说什么不想看到你。不知道老头子,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她让程宗南做的。
秦林城要她回到他身边,她势必去不了南洋。
“那我给程老打个电话,让他通融一下,让我跟着去?”
季染怕程鸣起疑,拿起电话,准备打给程宗南。
程鸣拉住她手臂,拿下她手里的手机,温热的手掌,抚向她的腹部。
“你不去,也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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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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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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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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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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