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修文,只怕也是贺连钧父母种下的善因,善果穿越了层叠的时间,来到了贺连钧身上。
贺连钧收起了刀,李修文白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裳,“你同你父亲长得很像,只是性子却远不如你父亲沉稳,我若当真是京城那帮子坏种派来查找你下落的,又怎会在你面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况且,你以为我这山门是你娘子三言两语便能进来的么?”
听他提起虞青枝,贺连钧神情也温柔了几分,李修文接着道,“贺家出事时我外祖早已身故,我又不在京为官,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你们兄妹三人送出京城,远离京城的勾心斗角、互相戕害,而这也是你父亲的临终所托。”
听李修文这样说,贺连钧也想起了尘封在记忆里的许多细节,比如自己来到鹿鸣县后,虽说家境贫寒,但兄妹三人每每遇到难处却总有贵人相助,到了此刻他才知晓,原来是李修文在背后帮忙。
贺连钧并不愿提起往事,李修文也知贺家的仇恨,一直是压在贺连钧身上的重担,二人既已相认,便谁都默契的不曾说起往事。
过了晌午,贺连钧总觉得心头难安,便早早地向李修文告辞,李修文本还有些依依不舍,但见他面色不宁,便说道,“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今日既是除夕,我便放你早点归家,明日我等你们来拜年。”
贺连钧与李修文下了山,刚到山下,便碰上了顾元侑派来报信的小厮,“贺公子、姜门主,您二位可算是下来了,我家主子让我跟二位说一声,说县城出现了三年前爆发在兴河县的疫病,他要二人早做准备,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三年前贺连钧不过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屠夫,对兴河县的疫、情知之甚少,反倒是姜忱脸色骤变,问道,“你没有听错?确实是三年前兴河县的疫、情?”
“回姜少主,我家主子早就猜到了您会是这个反应,姜姑娘早已封了存善堂的门,不许人进出,方才我主子派人去,也被青黛姑娘隔着门赶了回来,应当是错不了。”
姜忱在顾不得旁的,他翻身上马,马蹄卷起地上的积雪,一路往城里飞奔。
贺连钧等人紧随其后,等到瞧见大门紧闭的存善堂,姜忱一下子便泄了气。
“姜兄!”贺连钧上前几步,架住了快要倒下去的姜忱,“姜兄,你莫要太过担心,姜妹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里面还有青黛和白芨,都是神医门医术出众的人才,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姜忱哪里不知道贺连钧是在安慰自己,他稳定了心神,冲着贺连钧点了点头,“走罢,我们快歇会去,此事事发突然,又蹊跷得很,我们必须好生筹划。”
他推开了贺连钧还欲搀扶的手,牵着自己从神医门带来的白马,往贺家方向而去。
虞青枝早就等在门口,瞧见几人她便迎了上来,贺连钧问及疫病发现的始末,虞青枝便将前因后果都说给几人听了。
等到了前厅,虞青枝给姜忱倒了热茶,姜忱才算回过了神,“三年前疫病爆发之初,神医门上下听了我的命令,不许插手,直到后来疫病发展到了朝廷不可控的地步,直到姜儿哭着求我,我才幡然醒悟,可那时不准门里弟子下山救人的是我,为什么却让姜儿碰上这样的事?”
姜忱是自责,也是害怕。
姜甜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是他父母亲死后,自己保有的最后一丝仁善天真。
虞青枝赶忙劝道,“姜大哥,姜妹妹去的时候带了不少药材,存善堂里面的药草更是多得很,三年前她既然能战胜这个疫病,三年后肯定也可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这疫病传染的源头,及时将这疫病控制住才是,不然等姜妹妹回来瞧见疫病又一次爆发,她肯定也会伤心的。”
姜忱双眼慢慢回了神,他看向面前近在咫尺的虞青枝的脸,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姜甜和白芨确定是疫病后,早就将存善堂里里外外都封了起来,她知道姜忱等人肯定会追查那疫病的来源,便将自己从病患那了解到的信息,隔着医馆的门说给了姜忱。
病患本姓张,名张昆,住在东城一个不甚起眼的村子,原本世世代代都是鹿鸣县本本分分的农民,到了他这一代,却沾上了赌博,不仅将家里的田产输了个干净,更是将妻女都输给了地痞无赖。约莫一月前,张昆只身一人消失了数日,村里的人只以为他又不知去哪鬼混了,直到今日,身无分文的他突然出现在了存善堂。
“方才我问过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被人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子里,除了每日有人给他扔下一些吃食之外,唯一有接触的,便是他刚被这些人抓住的时候,有人曾给他喂过一粒药丸。”
姜甜隔着门,将自己从张昆那得到的消息,传递给门外的姜忱,“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将幕后之人找出来,根据张昆回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能听到隔壁房间有女人小孩的哭声,我只怕如今不只有张昆这一个病患。”
“我知道,我一定会在疫病传播开前,找到这些人,把他们都治好。”
姜忱最担心的还是姜甜,他叮嘱姜甜,“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一定及时跟我说,这疫、情虽早有解药,但你我都知道,它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
“好啦,二哥,你就不要啰嗦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姜甜不是软弱的性子,可到了此刻却还是有点想哭,她岔开话题,“虞姐姐既然已经遇上了谢封,你也转告她让她务必小心。”
兄妹二人自小打闹着长大,姜父姜母还在时,姜忱也是活泼跳脱的性子,兄妹二人在蓬莱山上过得是人厌狗嫌,如今不过隔着一道门,姜忱却总觉得,好像隔了半生。
姜忱有些茫然无措,直到他回到贺家,一直等在门口的虞青枝急忙迎了上来,“姜妹妹可还好?他们那里缺什么东西吗?我让你带去的东西你怎么又拿回来了?”
生怕姜甜在存善堂吃不饱穿不暖,虞青枝和贺婉月在家连夜做了不少吃食,让姜忱今日给姜甜带去,可没想到他竟然又原封不动的提了回来。
姜忱这才回过神来,解释说,“她怕传染我,连面都没让我见,跟我说她那什么都不缺,这些就又让我拿回来了。”
虞青枝恨铁不成钢,“果然这些就不能让你们男人干,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你去做什么,这样的关头她连我都不见,你一点医术都不会,你去了她会见你吗?”姜忱将虞青枝拽了回来,拉着她的胳膊往家走,“她好歹也是神医门的圣女,你放心罢,这样的关头她比你更知道该怎么保护好自己,怎么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
虞青枝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她也不过是关心则乱,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姜忱好歹将虞青枝劝回了家。
贺连钧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眸光沉沉。
站在他身后的朱天赐一脸八卦的探出头,丝毫不管贺连钧铁青的脸色,“连钧,我瞧那神医门的姜少主,看嫂子的目光可实在不算是清白,你这不会是引狼入室吧?”
贺连钧看都不想看他,抬脚往家里走去,身后的朱天赐仍不死心,追上来说道,“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天跟个冰块一样,我要是虞青枝我也更喜欢姜忱这样的,成日温温柔柔的,哪个小姑娘会喜欢你这样的冰块子?”
最后一句话他特意压低了声音,走在前面的贺连钧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朱天赐,把朱天赐看的心虚得很,没成想贺连钧说道,“你说的对,相比我,还是姜忱与她更合适些,我跟她空有夫妻之名,到现在并无夫妻之实,她若能跟姜忱在一起,我会祝福他们。”
朱天赐瞪大了眼,“我说贺连钧,我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在想什么,虞青枝多好的一姑娘,这些日子帮着你忙里忙外、照顾弟妹,你就半点心动都没有?”
贺连钧微微沉默。
他并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也并不是喜欢逃避的人,只是朱天赐随意一句话,却让他沉默许久。
怎么会半点心动都没有呢。
怎么会呢。
这一年的除夕,是虞青枝来到南朝,度过的第一个除夕,是贺家兄妹家破人亡之后,过得第一个不用缺衣少食的除夕,是虞青枝第一个有家人陪伴、不是自己孤孤单单看万家灯火的除夕,更是姜忱第一个在蓬莱山下过得除夕。
虞青枝同贺婉月、姜甜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如今姜甜被困在存善堂,家里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白小二也失去了一贯打闹的心思,蔫头耷脑的。
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竟显得冷清得很。
虞青枝强撑起笑容,率先端起酒杯,“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大家都开心点,我知道大家都记挂着姜妹妹,但我们也要相信姜妹妹,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好自己,平安无恙的回来,这杯酒就让我们敬姜妹妹,我们等着她平安归来。”
其余人都不知道的是,下午趁着姜忱没注意,虞青枝偷偷的跑去了存善堂。
原本无论她怎么说,磨破了嘴皮子,姜甜都没有开门见她,直到虞青枝灵机一动,搬出了《古今医学大全》,“姜妹妹你可还记得那本书?不瞒姜妹妹,我在另一本医书上看到过对这疫病有十成十预防作用的药丸,今日我正是来给你们几人送药丸的,你放心罢我不会进去,药丸给你们放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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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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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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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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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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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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