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放在面前的照片,既陌生又熟悉。
14岁的萧遥凝视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是她父母的照片。
而她现在是在参加葬礼,正在参加属于她父母的葬礼。
在她14岁生日的那天,她的父母发生意外事故,不幸去世了。
14岁的萧遥仰起头看着面前父母的黑白照片里,她甚至不知道这两张照片是他们在哪里拍摄的,又是谁找出来的。
“那个孩子,全程都是冷着一张脸,好像都没有哭过呢。”
“这是哭丧都不会吗?还是……”
——她应该哭泣吗?
“太可怜了,他们还那么年轻就......”
“那个孩子才13岁还是14岁吧,今后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那些她甚至都没见过的人,都能哭得那么真情实意呢?
“可是......我听说她当时也在车上。”
“真的吗?那是只有她一个活下来了。”
“嘘,不要让她听到了。”
——她是应该为了父母的离去而哭泣,还是为了自己居然还活着而哭泣呢?
如果14岁生日的那一天,她没有说想要出去玩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出现眼前所看见的一切。
逼仄狭窄的灵堂,低着头跪伏在地上的不知名人群,延绵不绝的哭泣声……
眼前所视一切宛若一场情节恶劣的话剧。
……
一手操办葬礼的是萧遥应该称呼为舅舅的人,而她最后也被这个舅舅领养回家。
在多年后,萧遥依然记得最初对方用粗糙而温热的手,缓慢而坚定地牵着她,离开了那个明明身处人群当中,却让她感觉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孤独一人的地方。
而萧遥也始终无法忘记的,便是最初那双眼睛里的温情和善意,也被日渐升级的争吵以及久久盘旋的哀愁所覆盖。
……
属于自己的房间只有一片黑暗,虽然也到了晚上的时候,但是电费能省下一点是一点。
而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还能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一种宛如能隔绝外界一切的安全感,虽然也不过是错觉。萧遥安安静静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宛若一个乖巧听话的人偶,尽管如此也无济于事。而房门外传来的声音随着处于安静的环境里,反而越发清晰……
“我们还要养那个孩子养多长时间?”
“不要这么说,阿遥还小……”
“难道我们自己家里就很富裕吗?你当初领养她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意见吗?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快养不起了!”
“那毕竟是我姐的孩子,我姐当初帮了我那么多,我怎么能不管……”
“你拿什么来管?拿命吗?她当时怎么就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死!”
“闭嘴!你在说什么?”
模糊不清的呵斥声,如影随形的哭闹声。房间里的萧遥双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放弃了,连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的动作,也没有力气去做了。
直到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热触感,萧遥仰起头看着名义上的监护人温和而疲惫的目光。
“对不起,阿遥,你不要在意,你舅妈她……只是过的很辛苦。”
“我知道的。”
所以……没关系的。
即使她才14岁就学会装扮成年长一些出去打工,即使她被称为表弟的孩子排挤,甚至带着周围孩子一起来孤立她,即使她一直遭受着领居街坊的异样目光和流言蜚语……
这一切都没关系的……
萧遥看着舅舅手上为生活奔波劳累的粗糙痕迹,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舅舅是个好人,但是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在其他人都不愿意接手自己这个,在父母葬礼上都安静得怪异的孩子时,在其他人窃窃私语着自己是个不幸的孩子时,唯有他走上前来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局促不安地说着:
“你是阿遥吧,还记得舅舅吗?”
“在你那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现在也长得那么大了。”
“没有关系的,不要害怕,跟舅舅回家吧。”
回家……吗?
她也还记得最初的时候,舅妈即使满脸不赞同,也会骂骂咧咧地把原本的杂物间收拾好,给萧遥整理出一个小房间。
萧遥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都过得太艰难了。
连自己都是战战兢兢地活着的时候,又有谁能承担得起多一个孩子的生活呢?
这个世界上本来谁都不欠谁的。
所以……
萧遥看着自己手心里被指甲掐出的指甲痕,
——她当时怎么就没有跟着一起去死呢?
无心之言,最刺人心。
……
往后生活,萧遥依稀记得自己有种活得浑浑噩噩的感觉。
每一天从睁开眼开始,就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如此这般,毫无意义。
萧遥拿出自己第一次领到工资后,买到的一把水果刀。随身藏着水果刀细长而锋利,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萧遥便会拿出来朝着手腕比划一下,模仿割腕自杀的动作会让她徒然升起一种恐惧感,虽然有时候也会划伤自己,但是……看着流淌的鲜血以及感受着缓慢反映到脑内神经的痛觉,如此却让她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想要活着的。xǐυmь.℃òm
而她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刺激自己心底里想要活着的想法,她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因此在她收到自己高考失利的消息时,自从14岁生日那一天开始,萧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但这也不过是她意识到她已经是18岁的年龄了。
无论是选择复读还是工作,无论选择是生存还是死亡,
她都到了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没有人需要对她负责了。
18岁的萧遥自嘲了一番,随即一步一步走到学校的天台,熟练地打开被锁住的门口,隔着栏杆俯瞰学校下方的景色,似乎这就是自己往后一路能看到终点的人生。
然而脑海里却不自觉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宣布离开舅舅家庭时,他们脸上混杂着愧疚不安与如释重负的表情。
直到萧遥出门的时候,舅妈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送别。满脸愧疚的舅舅咬咬牙,终究还是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现金放到萧遥手里,避开少女宛若透视人心的目光。
“……其实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但是对不起,这些年来一直都很对不起,阿遥……”
对不起……
萧遥看着舅舅突然的道歉,再看向一旁神色不安的表弟,脑海里疑惑了一瞬间,随即看着手里的现金数额,才回想起是怎么回事。
当年14岁的萧遥,成功装扮成年长一点的高中生出去打工,然后居然顺利拿到300元的现金工资。她当时只想着舅舅家庭困难,所以把自己大热天里连续3个月的东奔西跑下才赚到的工资,放到了负责管理家庭开支的舅妈的衣服口袋里。
然而当时刚好回家的表弟看到的却是,萧遥往舅妈口袋里拿钱的样子……
后来的记忆不太清晰了……
表弟一副宛若捉住外来人口小辫子的得意表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告状,舅妈尖叫着说“我们到底哪里有对不起你”的声音,以及舅舅宛若最初轻轻抚摸自己脑袋时,说着的截然不同的话语。
“阿遥,以后需要用到钱,找我来要就可以了,没关系的……”
萧遥抬起头,看着舅舅脸上安抚自己的表情,眼底里却是认定自己偷拿钱财这个“事实”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认知道:她在这个家里,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外人。这个家也不过是舅舅的家,她早就应该明白,属于她自己的家已经没有了。
萧遥拿出手里攥紧的300元递给了名义上的监护人,轻声说道:“这是……我自己打工赚的钱……”
而舅妈口袋里不过只有50元罢了。
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被消音一般,成为了一副静止的画面。
自此萧遥与舅舅家庭的隔阂宛若天埑一般,再也无法消除。
……
而此时18岁的萧遥看着舅舅手里的300元,其实后来她也不记得那300元到底去哪里了,看来舅舅一直收着没有用。
萧遥垂眸思考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300元,暗地里自嘲了一番,自此双方再无瓜葛。
“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4年的道歉。
“没关系的……”
只是萧遥也不需要了。
……
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糟糕的回忆,但是萧遥此刻无比清晰地认知道:自己确实是毫无牵挂了。
萧遥看着高中三年以来,学校一如既往的景色,这大概也是最后一眼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吧,脑海里逐渐传来这样的想法。
萧遥这般想着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往后倒下,然后跌倒在满是灰尘的天台上。萧遥自嘲了一下,既然都浑浑噩噩地活过了4年,再浑浑噩噩地度过往后余生,也并无不可。
这般想着的萧遥把口袋里的水果刀,藏在口袋里更深入一点的地方。即使是无趣的人生,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想清楚的萧遥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准备转身离去。
多年后的萧遥每次回想此刻,总是忍不住地询问自己——如果她后来没有转身多看一眼,是不是就不会看到那振从天而降的散发着瑰丽光芒的刀剑。
如果她没有那多余的好奇心,想要去触碰那振刀剑,是不是往后的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当时的萧遥转过身,见到那从天而降的璀璨光芒,因此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迈出了步伐。在栏杆阻隔之际,她极力伸出手,顺利地触碰到了那振美丽的太刀。
但是她忘记了天台的栏杆一直处于多年风吹雨淋,没有保养的状态。所以只是轻轻地撞击,足以使它老化的栏杆彻底断裂。
萧遥握住了那振太刀,却以从高楼坠入为代价。
有那么一瞬间,萧遥觉得或许这是她早就应该得到的结局也说不定。眼里是阴暗的天空,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萧遥闔上眼眸,紧握着手里的刀剑,迎接自己可笑的摔死的结局。
然而手里的冰冷触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是自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萧遥猛然睁开眼,看到突然出现的黑发红瞳的男子,弯唇朝着自己轻笑了一下。
一时间直面男子那双摄人心魂的红瞳,萧遥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哟,我是鹤丸国永,有被我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到了吗?”
那一天,18岁的萧遥,遇到了坠落于人间的神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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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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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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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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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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