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生坐在牢内,隔着窄小的天窗,望向牢外的夜空。他的衣衫有着血迹和尘土,被囚禁在这里,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本应该是很狼狈很窘迫。但是绮罗生总是不同的,他只是靠墙坐着,仰头看着窗外,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他坐姿还是很挺拔,反而比平时多出几分落拓。
沉默着看窄小窗外的夜色,过了不知多久,他伸手进袖子中,仿佛是在摸索什么。
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糖人被他拿在了手中,低头仔细看了看,伸出另一只手,仿佛想去摸一摸,等到靠近了,却还是放下,只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忽然,地牢的门口传来响动,当啷啷的开锁声。绮罗生将手上的糖人搁回袖里,抬头望去。
阴沉潮湿的牢房里进来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酒壶,逸散的香气,隐隐约约可以闻得到是陈年的花雕。
绮罗生转回目光。
织梦姬走近,她莲步轻移,把手中的酒壶放在了陈旧的木桌上,一边看着绮罗生她看着绮罗生的眼神,就像猎人看着猎物。
绮罗生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酒壶,道,“想不到这里还有人请我喝酒。”
织梦姬娇声道,“这里是很危险的地方。”
绮罗生道,“是。”
织梦姬道,“落到血傀师手里,也许你已经凶多吉少。”
绮罗生道,“是。”
织梦姬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的妩媚娇丽,眼含秋波,“既然如此,深夜难免寂寥,美人既然在怀,绮罗生不想做点什么吗?”口中兀自说着,她已款款的行至绮罗生身前,温软的女人身躯靠在了他身上,似乎在诉说着无言的邀请。
绮罗生从桌上拿起了酒壶,倒了一杯酒,饮了一口,“我只想喝酒。”他看着她的眼神清冷,平静,像是在叙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织梦姬看着绮罗生,时间渐渐的流过去,慢慢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气息,看着她的眼神跟看着酒的眼神一模一样——她一向很明白,当一个男人这样看着你的时候,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她有些恼怒的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绮罗生,“在这里,有许多刑法,可以让你痛苦。”
“我已经很痛苦。”他声音缓钝,说这句话的时候,平静的像是在叙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织梦姬忽然有些语噎,善于辞令谎言的她,头一次觉得无话可说。
“哼...今天在阵法中,”她忽然开口,“我趁你心神不定之时偷袭你的时候,你本来有机会将我杀死,又为什么放我走了?”
绮罗生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酒杯,他说,“不必多死一个人。”
听起来貌似很没有道理,但是又好像很有道理。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能够真的在自己的危境放过暗算的敌人?
“血傀师听到,一定会嘲笑你傻,”织梦姬有些戏谑的笑,“他一向觉得你们的道义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绮罗生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做事情,并不是为了取得认同。好与坏,也只是一念之差。”他这一声叹息,不知道是在叹息着谁?
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织梦姬忽然开了口。
“这里阵法满布,血傀师手下众多,你要逃出去,难如登天。血傀师留你性命,必有打算,你好自为之。
她忽然顿了一顿,一踌躇,终于又冷冷道。
“武道七修...不是恶骨杀的。
“一留衣,也不是恶骨杀的。”
她没有像前番一样说更多话去解释,但已经足够。
绮罗生阖上了眼睛。他眼睛明明是阖着的,甚至面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透露出痛苦的漩涡。
他向织梦姬点头说,“多谢。”
这样的消息似乎终于让他透出不同于疏冷平静的、痛苦的神情,对向来喜欢征服男人的织梦姬来说,本该很高兴,但此刻她脑中却忽然浮现了那时候在叫唤渊薮下,躺在冰冷土地上的,闭着眼睛的恶骨。
织梦姬又道,“还有,”她一哼笑,“我进来的时候,在不远处看见过恶骨。”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绮罗生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难道不想见她?”织梦姬说完最后一句话,居然走到木桌旁,俯下身,吹熄了昏暗的油灯。
黑暗里过了不久,牢房的门口居然“咣”的一声,似乎是含着怒气的推门。
一声女人的笑,屋子里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任何一个女人,即使再恨他,都不可能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牢里还是只剩下两个人。站在门口的是恶骨,眼中还是恨,却掺杂着一丝绯红的怒气。绮罗生仍旧坐在牢里。
灯火亮起的一刻,两人都是一怔。绮罗生微微惊呼出声,“恶骨?”
恶骨下意识的一回头,却不甘心示弱,反而走到他面前。
“我既然恨不得杀了你,当然来看你是不是死了!”
话语掷地有声,不知道是说给绮罗生,还是说给自己听。
看到桌上的酒壶,恶骨一扬手,就将它打了个粉碎。酒水洒落在地上,酒气霎时逸散整个牢房。
崩裂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掌,有一滴滴的血滴落下来。
绮罗生一丝动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什么?
偶然的恻隐之心,竟纠缠出这么多的因果。两人之间竟横亘着雨钟三千楼的血仇,难道命运的横流,当真已不可转圜?
万语千言化到嘴边,他却只沉沉的说得出一句,“你该当恨我。”
——你该当恨我。
这一句话似乎极吃力,心绪澎湃之下,身上的伤势一时牵动,他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牵动下,一件物事从他袖子里滑落出来。
映着牢房里昏暗的灯火,滚落在地,沾上了点点灰土。
那是一个糖人。
糖人的耳朵尖尖长长,眼睛大的出奇,脸又胖大臃肿。
不知道是谁?做的这样粗糙?本来是很好笑的模样,此刻却透着淡淡的讽刺。
恶骨盯着那个糖人,片刻之间眼睛涌红,仿佛被勾起什么痛苦的思绪,想要抹灭什么似的,回神过来,便亟不可待伸手出去,就要将那个粗糙的糖人打碎。
然而到半空之中,却被人握住。
绮罗生见她要将糖人打坏,竟一下伸手拦住了她。握住她的手,冰凉,颤抖,还有未干的血渍,直直的戳进他的心里。
“放开!”恶骨用力甩开他的手,动作太过使力,今日里所受的肩上的伤口一时迸裂,鲜血涌出,她却浑不在意,仍旧剧烈的甩开他,伤口越挣越开,血色渐渐洇湿开来,“我们这样的贱命,你们从不在意!”她几乎喊了出来,“留着它只会让我恶心!”
话语如针,针针入耳。
绮罗生脸色煞白,身躯一瞬僵硬。
“说中了吗!”恶骨用力的推着他僵硬的手臂,越来越多的血色晕染在她肩头的衣衫上,“我恨你!我最恨的就是你!”
情景如刀,刀刀在眼。
一股痛惜之情夹杂着无名之火竟从他心里烧起来,愈烧愈旺,眼中疼惜、痛苦、怒气诸般,一时燃烧翻涌。
“恶骨!”怒痛交心,他厉声一喝,一时竟不顾伤,紧按住她手,猛然一拉她在怀。
她心绪激荡的红着眼睛,拉扯间扬起的衣袖下,都是斑斑的伤痕,看在眼里,他心头震荡,看她眉眼,怔忪一瞬,竟不知被何驱使,神智一时决堤,低头吻了上去。
灯光昏暗,两个人这样近,似乎从来没有过的,这样的近,一瞬间冲击而来的气息叫恶骨也刹那的失神,卷起了被束缚的恨或是其他,笨拙又倔强的不肯服输。
理智断层燃起熊熊的火。没有立场的对立,没有血仇与是非,没有横亘的恨意,唯一真实的,是感受到的彼此紧相依贴的温度。仿佛是黑暗里两股烧毁樊笼的火舌,交织缠绵,不死不休。
鼻梁上沁出薄薄的汗,在两相紧贴里氤氲,翻滚。唇是这样滚烫,舌是这样交缠,忘情里竟不是□□的浅薄,更像是情意的决堤。
狭近的距离里是愈升愈高的热度,紧靠着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仿佛在彼此眼前刹那的黑暗里,才能映出心中燃烧的火光。
桌上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一只细小的飞蛾扑楞着翅膀,在火舌里挣扎着,烧成了灰烬。
在一片混乱交织的暧昧里,织梦姬的笑声吃吃从门外远远的飘来。
“——我的酒味道还不错吧?”
刹那间一阵冷风从窗外吹入,顿时浇熄了牢内失控的火苗。
人声入耳,冷风扑面,绮罗生刹那回神,顿时一愣。眼中火熄,代之震惊与后悔,他这是做了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恶骨一抖,猛然咬牙推开他,踉跄转身,看见地上酒壶碎片,一伸手,将它们“哐”一声打的更加粉碎,扶着肩膀,几乎是狼狈匆忙的,往门外离开。
一切仿佛变得出乎意料的混乱。绮罗生踉跄后退,无数心绪翻涌。闭上眼睛,缓缓扶住额头,思绪纷乱,他往后顺着墙壁颓然坐了下来。
整个牢室里又陷入了寂静的沉默。阖着眼过了半晌,他的手却伸出去,仍旧缓缓握住了不远处掉落在地的糖人。
恶骨踉跄出门,看见织梦姬的身影,怒气上涌,出手便向她攻去。织梦姬连忙左支右躲,本来织梦姬功体逊于恶骨,但织梦姬长于身法,恶骨却不擅长身法轻功,两人一时衣袖翩飞,已经过了数十招。
“火气这么大,”织梦姬翻身挡招,吃力道,“你的仇人可不是我!”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织梦姬不欲再与她纠缠,提运内劲,匆匆逃走,“你的仇人在牢里,有本事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最后的声音渐行渐远,恶骨追之不及,独自留在了暗夜的寒冷里。
是啊!她为什么不杀了他?血傀师的命令真正是她所畏惧的吗?
她所憎恶、怨恨的究竟是突兀加负的血仇,还是丑陋却真实的不信任?
恶骨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隐隐的青筋暴起。仿佛是再难绷紧的心弦。
冷风嗖嗖的吹过来,夜色这么深,这么重。暗沉的黑夜里仍旧看得见窄小的天窗里,又亮起的,摇曳熹微的灯火。
忽然一个瞬间,毫无预兆的,恶骨紧握的拳头骤松,整个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起来。
像是一瞬间没有力气了一样,顺着潮湿的墙壁,在一个黑黢黢的角落,她徒然坐了下来。蜷了蜷腿,让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光线的死角里,溶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可她的肩膀还是在不住的发抖,抖得太厉害,她伸手抱住了蜷缩的双膝,紧紧的靠住膝盖俯下身来,终于形成了一个像婴儿一样,颤抖蜷缩的姿势。
恶骨一向是倔强的有些过分,何曾显露过这样无助的时刻?又也许只有在黑暗里,才能真正有一刻袒露脆弱的心绪?
唇上犹存的温度,更加衬得身边的夜风冷的简直让人无法忍受。m.xiumb.com
脆弱太让人嗤笑,能用来支撑着让人不至于倒坍的,只有那稻草一般的抓在手里的,刻骨又痛彻的恨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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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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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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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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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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