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留下一丝缝隙，洒进晨光。
周繁睁开眼，从宿醉里慢慢挣脱出来，挡了挡投到脸上的光。
他翻个身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出乎意料的，头不算疼。
一枚燃尽的香薰浮水蜡搁在窗台边，房间里浮动着淡淡的花香味，恬淡宁和。
他身上盖着鹅绒毯，室内维持着一个刚好的温度，晨光熹微，光线干净而柔和。
穿好外衣后，周繁打开房门，客厅依旧是昨晚的样子。门廊绒球放在桌上，智能生态系统正在浇水，玻璃球里升起白茫茫雾似的水汽。
或许是那场梦境的缘由，周繁总觉得下一秒门就会打开，穆弈会带着早餐从门外进来，笑容温和，一身霜气。
“咔哒。”
门真的打开了，但是隔壁卧室。
穆弈穿着睡袍出现在门后，捋了捋略微凌乱的头发，笑容稍显慵懒：“周先生，早。”
他睡袍没系好，露出一片线条优美的胸膛，脖子上有一点红印，像是被谁抓的。
周繁的眼神在上面定住，眼睫一颤，昨晚这里只有他和穆弈，是谁抓的显然不言而喻。
但他并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醉倒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青年似乎有些懵了，目光里全是茫然。
穆弈走过去，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温声道：“在想昨晚的事？”
温热的手指从脸上擦过，周繁不太适应地微微撇开头，轻声说：“抱歉，我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怎么会？”穆弈笑容似乎别有深意：“喝醉的周先生……其实非常可爱。”
他的视线落在周繁的嘴唇上，目光闪烁，像是在回忆昨夜。
周繁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进了浴室洗漱。穆弈笑着给桌上的花换了水，随后进厨房给二人做早餐。
智能管家控制着窗帘升起，把光线调整到合适的亮度，将今日天气推送至居住者们的手环中。
周繁出来时，穆弈煎了几面吐司，抹上黄油，并放了两个鸡蛋杯。
“这里离中央c-12大街只有十分钟路程。”穆弈看了看地图，顺口问：“周先生中午想吃什么？”
周繁在他对面坐下，尝了一片吐司，火候刚好，松软甜香。他用勺子敲开鸡蛋，往里面放了点调料，想了想道：“今天是圣诞，外面应该有派圣诞餐。”
他说的圣诞餐是联邦的传统，除贫民窟以外其他区的大部分餐馆都会参加，在中午和晚上给出一定的免费用餐名额，以求人气广进，开年大吉。这不仅是普通食客的福利，对流浪汉来说，也是一年难得的一次大餐。
那些知名星级餐馆的名额自然是供不应求，不过他们也不会选择热门的餐馆。圣诞餐的菜品大同小异，只有厨师的水平和口味有差别。
周繁在口味这方面并不挑剔，二人在手环上找了找，最后预约了两个街区外的一间普通餐馆。
午饭过后，周繁提前到了陨石咖啡馆。
他点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茶匙在杯子里轻轻搅动，他垂眸看着黝黑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弈不喜欢喝咖啡，要了一杯红茶。红茶口感温厚，他轻抿一口，侧头看着沉默的黑发青年。
周繁安静起来有种冷冷清清与世无争的气质，好像跟谁都不存在关联，独立于世界之外，是座孤岛。
朦胧间，好像有个人也曾经在他面前这样安静地坐着，看不透想法，总是搅拌着一杯永远不会喝的黑咖啡，静静地不说话，偶尔看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穆弈想，大概是碧蓝的天和一望无际的海洋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画面，仿佛曾经存在过，且镌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但要问那是什么时候，他又无法言明。理智告诉穆弈那只是错视现象，是知觉和记忆的相互作用，大脑将当下的场景错误刻在了历史磁盘中。
他只是突然觉得身边的人既近又远，分明是少有的现实共处，氛围却熟稔得好像经历过一千遍。
穆弈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上青年的后颈，那里温度让他感受到几分真实。
周繁停下搅拌咖啡的手，转头看他，目光露出询问。
“怎么不喝？”穆弈问。
周繁还没回答，窗外匆匆经过一个老妇人，他抬头，过了十几秒，只见温妮进了咖啡店，左右看看后，朝他们这边走来。
她今天穿得很素淡，一声白丝绒套裙，脖子上围了条红绿相间的圣诞风格丝巾，显得优雅大方。
老妇人在他对面坐下，第一句话却是对穆弈说的：“抱歉，这位先生，我想和他单独谈谈，可以给我们一个私密的空间吗？”
穆弈善解人意地笑笑，放下手中红茶，对周繁道：“那么周先生，我在对面等你。”
他说的对面是另一栋大厦，里面似乎正在举办鲜花展，来的时候穆弈就表现出了兴趣。
等青年点头后，穆弈起身离去，客人寥寥的咖啡店又安静下来。
“想喝什么？”周繁问对面的老妇人。
温妮显然对于这次见面有着莫名的紧张，交叉手放在桌面上，摩挲着指节道：“一杯摩卡就好，谢谢。”琇書網
周繁按铃叫来服务员，为她点好之后，温妮试探性地开口：“你姓周？”
周繁反问她：“你的父亲是刘易斯？”
听到这句话，温妮不知为何，神情慢慢放松下来，虽然称不上解除心防，可比起一开始的拘谨紧张好多了：“是的，看来我没有认错人，我们对彼此都有印象。”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在手提包中翻了翻，找出放在卡片夹层的一小块芯片，“在开始之前，我想给你看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希望你看了之后，能保持冷静。”
芯片外观微微泛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看起来有一定年龄了。
周繁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压下心中疑虑，接过芯片接入手环。
投屏自动打开，芯片的数据竟然还是加密的，不过加密的手段很低级。在经过十几秒的自动解密后，一张像素稍微有些模糊的动态照片加载出现在屏幕上。
周繁只看了一眼就定住了，瞳孔微微放大。
照片内容很简单，是一个年轻人下船的身影。
那人穿着有些复古的黑色长风衣，手上拎了个手提箱，跨上接驳船的甲板，侧头看了一下海面。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他甚至没露出完整正脸。
可就是那个侧面让周繁怔住。
眼神淡漠，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习惯性垂头打量身边环境……是他自己？！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过一艘陌生的船上？出现在完全没去过的海域？他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
一连串问题接踵而至，却没人可以替他回答。周繁下意识点开这张照片的时间，2354年8月。
——将近一个世纪前。
他甚至看到照片里的他胸前衣领上别着表链，胸口内兜里放着怀表。像素不够清晰，不能放大看清楚怀表样式，但黄铜的表链让他伸手握住口袋中的怀表，同样的黄铜外壳冰冰凉凉，是穆弈昨晚送给他的那一枚。
照片一次又一次地循环播放，那人许多次侧过脸来，恍惚间，似乎隔着近百年的时光，和他四目相对。
他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能连接起以前想不明白的问题的信息出现在他眼前，他想抓住，又觉得面前一片荒诞。可怕的荒芜紧紧环绕住他，令他不敢触碰那个大胆的猜测，视线在照片上挪不开，呼吸发紧。
难道……他活了快一个世纪？
“你从哪里得到的照片？”他听见自己声音依旧很冷静，好像指尖冰凉紧紧握着怀表的那个人和他毫无关系。
温妮似乎也被他冷静淡漠的神色迷惑，犹豫了一下，慢慢道：“从我父亲的遗物里。周先生，你曾经见过他，对吗？”
刘易斯的遗物，原来他和刘易斯真的见过面……周繁抬手撑着额角，无言地点了点头。
他想起在第四场梦境里，他和年轻时的温妮在殡仪馆下方的工业园区一同躲避狩猎者，温妮曾对他倾吐过一段刘易斯的往事。
“……三区生活需要的成本很高，于是父亲拼了命地工作，经常几个月不见踪影，就为了让我们能支付得起最低廉的房租。”
“一切的转变是因为一个青年。”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面，所有信息都是从父亲口中得来。最开始父亲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客人，但是他行踪很奇怪，似乎尽量避免与其他客人碰面，仿佛一名通缉犯……”
那名青年给了刘易斯两个选择，最后刘易斯因为使用了他留下的卡和信用点，被联邦列为通缉犯，终生漂泊海上，至死也没有回来。
周繁觉得嗓子发紧，心跳如擂鼓，浑身冰凉。
不知不觉间，那张困着他的网脉络已经很明显了。同事有意无意的套话、上司的过度关心、身体时断时续的疼痛和奇怪的梦境……他身上果然隐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
他到底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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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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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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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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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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