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惧。”荀柔一把揽紧他,心下松了口气,“阿贤,我在,我在这里。”
醒过来,问题就不算太大。
“阿叔,你没被他们抓走啊。”荀颢先一喜,四下茫然一顾,眉头渐渐皱紧,“不对,这、这是何处?”
“头疼不疼?有没有眩晕?恶心想吐?还想不想睡?眼睛、耳朵有没有问题?动动手脚,给我看看?”荀柔按住他肩膀,一连声道。
“不疼——嘶!”荀颢正要摇头,被按到后脑勺的包,顿时不由自主抽了口气。
“公子放心,兄弟们下手有分寸的。”波才插口。
“关你屁事!”荀柔怒吼他一句,又回转来,脸色一软,温声关心荀颢,“你现在有何不适之处吗?”
写呢?动不动就一棒子打晕,伤到神经,真的可能造成瘫痪的!
荀颢被他温文尔雅叔父陡然一句脏话,惊得睁大眼,再对上他灿若流霞的容颜,就有点晕。
错觉,一定是错觉。
叔父怎么会说粗话,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头晕?”荀柔察觉他眼神发懵,连忙问道。
“还好,不晕。”荀颢说完,才发现自己还赖在叔父怀里,顿时脸一红,连忙挣扎起来坐好,“...我,失礼了。”
果然,刚才他就是还没睡醒。
小侄子端正坐好,双手乖乖摆在膝上,仪态标准,就是有点小呆。
荀柔按住他,担心他下一秒会被颠飞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吧,仲豫大兄在家这是把孩子逼得太狠了吧?
好吧,至少手脚灵活,身体是没大问题。
“无事就好。”放心点点头,他转脸向波才道,“这时辰该朝食了,停下来歇一会儿。”
“公子真是不客气。”波才失笑摇头,并不生气。
只要荀柔不想逃跑,些许要求,不算什么。
毕竟是名门公子,骄矜些理所当然,这实在比他见过的所有名门子弟,都要平易近人了。
“宗继,”他对外吩咐道,“寻处水源,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阿叔,他们真的抓了你呀。”荀颢小声道。
“别怕,没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将阿贤带回家。
波连在外面应了一声,声音里都透着欢快,显然是有兄长在身边,回复二傻本性,一点都不需要遮掩。
荀柔很不高兴。
谁没有哥啊,要不是被他们捉来,他也可以这么没心没肺,好吗?
所以停车下来,对着波连从渠中打上来的清水,他立即表示不满,“水要烧沸,生水易致病,这都不懂吗?”
“哪来那么多毛病?”波连嘟囔一声,“爱喝不喝。”
“以前自然没有,溪水清冽,泉水甘甜,但如今兵荒马乱,到处死人,谁知这水上源,有没有脏东西。”荀柔挑眉,一半科普,一半内涵。
波才装聋作哑,低头专心啃饼。
巴掌大一块,硬得像石头的干饼,他啃得像了不得的美味。
波连想了想,居然认真点头,老实点柴烧火,把水烧起来,“好吧,你说的有理。”
荀柔其实有点头晕,不想吃东西,等着水烧好,就着开水慢慢拿饼磨牙,一边思量之后如何行事。
驾车的老汉,先在一边自己摆弄许久,过了一会儿慢慢蹭过来,递出两枚箬叶包起的黍饭,“公子大概不惯豆饼,这是烤好的黍饭,是老汉自家带来的,还请公子尝尝。”
“不必,严伯年长,黍饭更好克化,还是您自己留着吃吧。”荀柔客气笑笑,捏着硬得可以砸人的饼,“我和阿贤,还挺习惯食豆的。”
“是,”荀颢毫不犹豫跟进。
老汉顿时露出惶恐又愧疚的表情,手足都在颤抖,霎时可怜。
荀柔并不理会他,若是波才等人,还能理解为立场不同,可是他呢?他是颍阴县人,而且荀柔还记得,自己分明还替他儿子看过诊。
老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直接穿过他的头颅。
负责警戒的壮汉尖啸着报警,“敌袭——”
一群破烂肮脏的男子,手中拿着各式武器,呼和着奔过来,为首一人身上挂着一串骷髅,手中提着弓箭。
荀柔护着小侄子后退,让出空间给几个“身经百战”的壮士们发挥,他现在连武器都没有,完全弱鸡,绝不逞强。
“阿叔,我们悄悄逃走吧。”荀颢偷看着两方厮杀,低声指了指旁边拴住的马。
荀柔眼眸垂了垂,抬起来看着尚留天真的阿贤,轻声道,“听说过人相食吗?”
“自然,”荀颢点点头,突然一愣,睁大眼睛。
听过和知道,永远是两回事。
荀柔怜惜地摸摸他的头,这甚至不是战争,只是生存,“若只我二人,遇见这般劫匪,你想会如何?”
这个世界,远比高阳里看见的还要恶且凶险,而阿贤终于还是得面对这些了。
战斗结束的很快。
波才手下的确身经百战,没有吹牛,对方虽然有神射手,但还是被打退,留下几具尸体。
几人并未追赶,波连领头,熟练迅速的掩埋严伯。
“把这几人也埋起来。”荀柔指着劫匪道。
“凭什么呀?”波连不满,“要来你来。”
“那就把他们烧掉。”荀柔很好商量道。
先前他总是顾虑太多,踟蹰不前,但既然出来了,对着这些人,自然不必顾虑那么多,如今九州俱乱,死人盈野,明年恐怕要有大疫,处理几个,未必起多大作用,但能少一点就是一点吧。
这句浅浅淡淡的话,却让黄巾众人俱是一惊,波连甚至露出看大魔王的目光,“你你你——”
他们虽然也战场杀人,但也不至于,杀人过后还灭迹,就有点吓人。
“阿叔,我来吧。”荀颢先回过神,他是听说过先前这样处理尸体,拣了一根烧着的柴火,去处理尸体。
“公子此举可有什么道理?”波才走到荀柔身边。
“你以为人露于荒野,被野兽所食或者其他人所食好,埋于地下,受千万虫咬,与蛇鼠共室好,还是直接干干净净的归于泥土好?”荀柔侧眸看向他,仿佛带着戏谑又有挑衅。
波才低头想了片刻,竟含笑点头赞同,“还是公子想得透彻,宗继你把严伯也烧掉吧,也免得他死后还遭虫蛇啃咬。”
波连瞪了一眼荀柔,又看了一眼他哥,乖乖将已掩埋的严伯刨出来。
“严伯他并非太平道徒,”波才低声道,“是当初他儿子死了,他欲投河,正好我路过救起。知道他是颍阴人,便资助了他一些钱财,不怕公子知道,当时我想的便是要挟恩求报,只是,没想到这个恩情还得如此大,更未曾想他因此而死。”
荀柔望着沾满泥的尸体,又记起一些事,他的确救活了严伯的儿子,让他没有死于疫病,但第二年,那个青年,却在郡中服役修理城墙时,被小吏催逼,摔下墙去。
原来,知道和明白是两回事,对他也一样。wWW.ΧìǔΜЬ.CǒΜ
“那又如何?同我有什么关系?”荀柔抬头看着荒野,这里太静了。
“公子放心,我们绝不吃人。”波才郑重道。
荀柔看向他,心下了然,对方显然并未放松警惕。
“不过,公子所言甚有道理,”波才洒然一笑,“若我有一日死了,公子又恰好在,便替我执一把火吧。”
...
七八日后,他们到达了冀州巨鹿郡广宗。
这是一片位处太行山以东,由黄河与漳水冲积出的平原,水源丰富,土地丰饶,林木繁盛,位于巨鹿县北。
自卢植带兵到冀州,已与黄巾数次交战,黄巾且战且退,如今退守此地。
广宗城高池深,太平道经营已久,城中团结,卢植数攻不下,只好按捺心情,制作器械筹备攻城。
荀柔在路上祈祷很多次,期望这位大备备的老师,能比历史上牛一点,如果能在他到达广宗前,就把黄巾消灭,那就万事大吉了。
可惜现实不以意志为转移,他到的时候,不止卢植没有攻下广宗城,还因为不愿贿赂宦官,被派来监军的小黄门诬告,说他消极怠工(固垒息军),灵帝大怒,让押解进京(槛车征之),然后换董卓当前线总指挥。
处于朝廷军交接班之际,他们竟很容易就入了广宗城。
“嘻嘻——”/“看,有车来。”
“小心点,被马踩着。”/“不怕,有天公将军保护我们。”
车中荀柔闻声,不由一惊,竟然有孩童声音。
且不只一个,还是好多孩童的声音。
自离颍阴这段时日,他没有见到过一个孩童,所过乡野僻里,到处都是破败残垣,只剩惊惶的成年男女,只有沟壑中有失去生命的弃婴。
然而在这交战围城之地,竟然有孩童的声音,还如此天真活泼,这甚至美好梦幻到让人觉得诡异。
荀柔伸手安抚住紧张的荀颢。
不必着急,广宗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请公子在此下车。”
马车在广宗城县寺前停下,波才率先下,再将车绥递向他。
荀柔点点头,抓住绳索,在下车前,却先抬望了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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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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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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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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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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