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铁官共炼得铁五百万斤,依太尉之令,一半铸农具,一半为兵器,已得各类农具万余件,甲五千,刀五千,箭十万。
“兵甲发往军中,农具各县均报不足,亦按数拨往,今岁再造出则暂屯于平阳、皮氏、安邑三处兵府,若何处有缺,则方便调配。”
“...河东各地田收丰薄已有数县上报,与旧例相较,今年应算丰年,不过具体数目,还待段太守税收之后方得。”
荀彧条条述来,条理分明,并将整理好的簿册放在案上,以便荀柔查阅。
夏季未过,青年一身青灰色葛布窄袖,纶巾束发,朴素无华,唯容颜皎皎,清香依旧。
“戏掾已将河东十六县皆丈量归册,太尉不知何时见他?”
“待会儿就见,”荀柔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我当然相信志才,让人将数目再滕抄两份,一份存兰台,一份存尚书台,原稿留在河东。”
从古至今度田的难度都不在任务本身上,戏志才是聪明人,不会在这事上糊弄。
“好。”荀彧点头,“然,戏君辛苦数月,太尉应当面勉励,”荀柔点头答应,他才继续道,“这一月来,东逃至河东百姓有三百余户,八百余口,录计户籍,虑已至收成之期,耕种难再有获,百姓无以糊口,段太守已将人安排至屋舍,至铁官、河道、织社、军田等为工,以为赈济。”
“这是兄长提议的吧。”荀柔肯定道。
段煨既无此心,也无此能。
荀彧轻摇摇头,却也没有否认,只继续道,“初次绢帛已同荆州蔡氏谈定,一匹得三百钱。”他顿了一顿,“只是,夏后桑叶渐渐不足,且河东天气炎热,蚕种既少,且结丝不佳,彧令各处更以葛、麻补之,如今秋收为重,布帛未收拢,但大抵只能各得万余匹,远不足初批五万之数。”
堂兄每说一句,荀柔就只有点头,等他说完,竟露出惭色,荀柔简直长叹一口气,“阿兄啊阿兄,若无有阿兄,我可怎么办。”
赞美之意实在直白,溢于言表。
让对座的荀彧,也不由得露出些许赧色,“太尉过誉了。”
荀柔摇摇头。
河东推行新政,全无旧例可循,自己主持过深知艰难,中间还夹杂一个秋收,堂兄上手却完美无缺,天衣无缝,这不是因为聪明,而是用心不同。
段煨作太守还算勤勉,但河东民政,要等到秋收后才能统计,堂兄荀彧手中的盐铁、织作各项数据却整齐清晰得随时可以抽查。
他哥化身卷王,他却不是黑心资本家,不能因为堂兄的才能,忽视比他人多数倍的辛苦。
“本不该让兄长如此辛劳,但除了兄长我再无可依。”
段煨作为河东太守,如果能稍微分担一点,都不至于所有事都要堂兄照顾。
荀柔虽然清楚段煨谨慎,但谨慎未尝不是推脱,他能信任的人很少,不是因为人心,而是因为能力。
“分内之事,何言辛苦。”荀彧摇摇头,他是真未觉辛苦,“织社若要得太尉所愿之数,明岁还要多植桑树,不过此事可暂缓——那些追随太尉来河东的士人,太尉还未准备好如何安排吗?”
他微微一笑,露出欣悦之色。
从雒阳杀董卓之后,荀柔有了一些非颜值的迷弟,等《史论序》、《四民论》等文章逐渐发酵传播,更有一些青年士人接受他的观点,对他产生了崇拜之情,成为他的拥趸。
在他这一次离开长安时,一些士人跟随了他的车马,一路同到河东。
“原本是要让他们再自己待些时日,”荀柔也回兄长一笑,“不过河东诸事,阿兄安排得比我妥当,我还是做点自己能做得吧。”
这些人真因为崇拜他的理念,还是崇拜太尉之位,他的看法可没有兄长那样光明,不过也无所谓,混口饭吃嘛,不寒碜,大家都不容易,老实干活就行。
第二日,安邑的集市前张贴出一张布告——考试招聘胥吏与学吏。
胥吏要求恤民时务,也就是服务百姓,学吏要求教民宣化,也就是沉心扫盲。
薪奉不高,只有百石。
不论身份,只要识字能写,户籍明确,均可报名。
学吏是为扫盲招的,胥吏则是因为左冯翊吏治不振,被荀柔罢免、杀掉不少,临时抽调河东人手补充,现在两边都存在大量的基层公务员缺口。
布告一经张贴,很快引得喧然。
通过考试选拔人才,并不新鲜,新鲜的是报名不需要举荐,只要有一张名籍,新鲜的是斗升小吏还需考试。
这又不是三公府,公府不给俸禄都有大把人想进,这可真是案牍劳形、田间荆棘里的小吏啊。
别说还要考试,就是公车征召,大多士族都不屑为。
布告栏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士子们踮脚伸脖子,议论纷纷,犹如千百只大鹅。
“如此德行不足之人也能通过考试入仕?”有士子忍不住大声质问。
位置太低,不好直说,但却可以找找漏洞表示不满。
“旧时,也未见小人被阻于仕途外。”
站在布告旁的青衣小吏,眉目清秀,神色沉浸,言辞却犀利。
“以这般小吏相酬,太尉也未免太折辱贤良。”到底还是有人说出来。
这场招考,大家默认是为长安跟随而来士子,可跟随太尉十几日,风餐露宿,荀太尉不说礼贤下士,几乎都不同他们说话,如今就给这么低的职位,还要考试竞争,简直前所未有。
“自愿报名参考,不曾强迫参加。”
青衣小吏——荀缉脸色更黑了。
赤日当头,不停说话,又尽是这般愚蠢问题,集合他所有讨厌的元素。
叔祖下令,官府宣告政令,必有吏员在旁为众宣示答疑,他不喜欢说话,前几次都滑头推过,没想到居然轮到最下签,简直自己坑自己。
“这无论身份,莫非无论男女老少,以及是否有罪,只要有名籍,都可参考?”
人群终于有人问出有价值的问题。
“不错。”荀缉颔首,“除非如今邢加于身,其余不论年齿男女,俱可报名。”
“广元兄,”站在外围的一个青年士子,双臂抱剑对身旁人道,“你已是孝廉,这招考倒不合适你了。”
“既不论身份,自然不论孝廉,”被唤的青年一笑,转身向城门,“太尉岂会不许我参考。”
“你当真要考?”抱剑青年追上去,“当初荆州刘表征你入府你不愿,如今竟愿作这等小吏?”
“既是考试,在下未必能中。”石韬回头微微一笑,“徐兄也不必这样说话,你方才那一问,不就是已有参考之意?”
“年轻气盛之事不足为道,然家有老母奉养,役吏之职不得已而为啊。”青年将剑别在腰间,一脸憨厚老实,“广元兄颍川名士,与在下不同嘛。”
“随荀太尉去过左冯翊,徐兄岂会看不出太尉用人之法。县令空缺,以异地县丞、县尉补之,县丞空缺,以他县主计补之,县尉空缺以邻县亭长补之,”石韬一言点破对方的装傻,“不为胥吏,日后想登庙堂为官,恐怕就难了。”
“还不止,招考不论品行,但胥吏之职,辛苦奔劳,却最见性情,”徐庶方才不过与同伴开个玩笑,见对方没有丝毫动摇,情绪高涨起来,弹剑而吟,“仁义否,良善否,任勤否,与人交而能言否,见小而知大否,处位卑而持否。
“不需几月,本相自现,明堂酬和,风物品评,哪有胥吏之职能见人本性——太尉果然非凡。”
听出同伴有讽刺的意思,石韬好脾气的笑笑,“君子和而不同,品评人物,各抒己见而已。”
两人都在城门口报名处报了名,石韬选考胥吏,徐庶却选了学吏。
记录的小吏将两人记于纸册,又将一支写了数字,并两人各自姓名,年龄,外貌的木牍递上,“请留好此物,五日后子时在城东兵营辕门外等候,倒时候符合木牍,方能入营考试。”
竟在军营中考试,两人彼此交换了一眼。
“你这文吏,好不老实,”他们身后一个报名的士子嚷起来,“我与方才那人相差不多,怎么他就是颀长矫健,身高八尺,鬓角圆滑,长目有光,短髭齐整,肤色为黑,面净无暇,沉稳有识,到我就成了高八尺,圆鬓、细眼、长粗眉、面微黑、少须、无斑痣?”
众人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两人。
徐庶挑眉站定,不惧被看,理直气壮看回去。
不得不说,文吏描述得其实准确没问题,但一个加了文采修饰,一个语言朴实无华,感情色彩区别明显。
“有何问题?”小吏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明丽的脸,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他面无表情看向士子,“在下眼中,二位就是如此,那位君子,气度不凡,故这样写,有何不可?”
士子颜值被碾压,一时竟反驳不出,毕竟和这位少年小吏对比,自己真的就只能是圆鬓、细眼、粗眉、面黑而已。
他身旁友人警醒,连忙拉他一把,忖量着少年面容,在他耳边低语一声。
士子脸色顿时微变,很快拉扯着友人离开。
“多谢夸奖。”徐庶回身,笑着向小吏拱手道。
小吏飞快弯了弯唇角,此瞬间一笑,便有让人惊艳之感,然后飞快拉平,将脸板起来,“不必道谢,君子言语颇有见地,木牍之记,虽与考举无干,但凭君才能,定能考中。”
“如此,便借君吉言了。”徐庶再次拱手道谢,与石韬一道离开。
“熙卿,毕竟还未考试,你与那二人如此说话,是否有些不合适。”与荀仹协作的段穆低声道。
“哪有不好,”俊美的少年神色平淡,“今日所见之人,我看就那位徐君最有见地,定能无可争议的考中。”
“...倒也是。”段穆点点头,被他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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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走远后的徐庶朗声大笑,“广元兄,你之木牍是与我这般,还是与方才那位君子一般?”
石韬失笑摇头,“元直已猜到,就不必再说了吧。”
“听闻荀氏之子,俱容貌特秀,如今方知,传言不虚。”徐庶笑得不停,“着实有趣,着实有趣。wWW.ΧìǔΜЬ.CǒΜ
“嗯,广元兄考胥吏,不知何时才能见荀太尉,倒是在下之选,大概不需多少时日了,就不知太尉性情也如此有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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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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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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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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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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