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自己躺在一望无垠的极寒之地,所见之处全是冰蓝的冰川。她被冻得浑身麻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意识时断时续。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转瞬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然后眼睛被人掰开,一道光照进来。
她想起在酒吧吸烟区,初识的那个晚上,一回头便看见了陈邺。
爱情开始得猝不及防,一见钟情的惊心动魄。
参加周家琪婚礼的前一周,陈邺带她去试礼服。
他特意找了设计师和裁缝,为她定做了一身礼服。白色长裙,裙摆有娇嫩的花朵。尺寸是早早量好的,三个月的时间,纯手工制作。
有服务人员想要帮她穿裙子,她不习惯,谢过他们,独自一人在更衣室换上。
裙子的拉链在身后,她对着镜子,还未拉上,就听到门帘外陈邺的声音:“宝南,换好了吗?”
“还没有。”她说。
话音刚落,门帘已掀开一条窄缝。她慌张地背过身去,瞧见是陈邺,心放下来。
他亦是一身新定做的西装,金线丝绒深蓝西装。平时他的西装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如今的蓝色倒是少见,去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活力。
她不禁看呆,忘了身后的拉链,走过去帮他整理西装领口。
“还行吗?”他问。
她点头,“很帅!”
他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也很美。”
谢宝南浅笑,转过身,想要将镜子前的位置让给他。谁知他竟上前一步,将她抵在镜子上。
背脊抵在冰凉的镜面,她提醒:“外面有人。”
设计师和工作人员就在一张布帘后。
他笃定地说:“没人敢进来。”
他的掌覆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划过她细嫩的肌肤。薄薄的皮肤下,有跳动的血脉,一下又一下,撞在他心上。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去,放肆地嗅着她的气息。
女孩怎么会这么香,花香,果香,混在一起,令他沉迷。
她笑起来,轻轻躲开:“痒。”
他也笑,用吻描摹她的唇线。
她紧张得不敢动,连手心都出了汗,抓住他的西装下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手印。
门帘外,有来回走动的声音,还有交谈声,左右交织着,就在耳边。工作人员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门帘背后的旖旎。
他抱住她,看她的眼睛染着水光,亮晶晶的似琉璃。
“衣服喜欢吗?”他问。
她说:“很喜欢。”然后踮脚,去够他的唇,“谢谢你。”
他笑着去帮她拉上身后的拉链,然后握住她的手,同她并排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当真是相配。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去参加婚礼,而是婚礼的主角。
“真想再看你穿一次蓝色西装啊!”谢宝南喃喃开口。
以为自己在做梦,意识却忽然苏醒。
入眼是男人一张漂亮的脸,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
一双眼猩红,像是熬夜,又像是哭过。
他哭了吗?
谢宝南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颊,被他双手握住,贴在唇边。他说不出话,沉默地看着她,眼里有失而复得的泪水。
“阿文,不要哭。”她小声安慰他。
他埋下头,遮盖眼中的万千情绪。
其实只有短短一夜,却仿佛过了千年万年。
她被冷水泡了,发了高烧,整夜不退。陈邺守在床边,就这么一会看她,一会看点滴。
范明宇几次催他去休息,说让他来守一会,陈邺沉默地拒绝。他本来衣服都不想去换,是听范明宇说“叔你也不希望婶婶醒来看到了担心”,这才去换了衣服。
身上的伤不重,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换好衣服又守在床边。
他有内疚,为自己给她带来了祸事;又有自责,为自己没有给她十全的保护。
在水池里找到她时,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心疼、内疚、担忧、惊惧,所有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复折磨着他。
他甚至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那年谢宝南在维安寺为他求来的福袋,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
这过去的一整夜,他捏着福袋,求了千万遍佛祖。只要她能平安健康,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过惯了。爱情于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遇见这样一个女孩,愿意为她放弃所有,哪怕是自己的身家与性命。
世界这么大,可只有一个她。
“别难过了,好不好?”女孩摸着他的头顶,轻声安抚。
好一会儿,他压下心里的情绪,重新抬头,望着她的眼睛,“好。”
“现在几点了?”她问。
病房里拉着窗帘,昏暗的室内辩不明时间。
“早上八点多,你昏迷了一整夜。”
听到一整夜三个字,谢宝南没有太多惊讶,甚至还有些许庆幸,幸好没有昏迷太久。她,活过来了。xiumb.com
陈邺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问:“饿不饿?先喝点粥?”
身体渐渐暖了过来,她点点头,又说:“我想先刷牙。”
他扶她坐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穿了一身病号服,之前的衣服都被换下。
陈邺解释:“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帮你换了。”
是可以想象的场景,她不禁耳热。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看光。
谢宝南点点头,脚踝已经被男人握住。他拿了干净的袜子,要给她穿。她有些不好意思,朝后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陈邺看她,“别动,乖。”
她的脚踝上还有绳索捆绑后留下的伤痕,红红的一圈,触碰到便有些疼。陈邺拿着袜子,温柔地帮她穿好,然后用袜筒盖住伤口。
谢宝南印象里,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妈妈给自己穿过袜子。长大后,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她一时情动,伸手环住他的腰。
“怎么了?”陈邺摸着她的头发问。
她喃喃道:“好喜欢你。”
他抱着她,很久很久。
她的病还未痊愈,陈邺想要抱她去洗手间。她拍拍他的手,“我没事了,自己可以。”
望着他眼睛的质疑,她再次说道:“真的可以。”
身体虽然还有些疲乏,但自如行动完全没问题。
谢宝南很快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回来,陈邺已经打开了保温桶。里面装着小米粥,像是刚刚买回来的,还冒着热气。
他舀起一勺,吹散些许热气,然后喂到她的口边。她吃下,是香甜的。
“很好喝。”她说。
陈邺终于有了点笑意,从心底直达眉眼,“那多吃点。”
“陈祥怎么样了?”她问。
印象中,陈祥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去了外面的房间。随后,她听到厂房外汽车启动的声音。再后来,有人进来,将她扔进了水池。她又饿又冷,然后便晕了过去。
陈邺告诉她事情经过,事实上有两个破旧的厂房,陈祥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他在机场被抓了。听说警察连夜审讯,到了今早,他全招了。”
谢宝南问:“他要什么?”
他说:“我的钱和股票。”
“你给他了?”
陈邺垂眸,慢悠悠地吹着勺子里的粥,漫不经心地说:“嗯。”
她惊讶,又急又气。虽然并不知道陈邺究竟有多少钱,但一定不是个小数目。陈祥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那还能追回来吗?”
他抬眸,故意逗她:“可能不行。你男朋友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谢宝南信以为真。第一感觉是心疼,不是为钱,是为他。她捧住他的脸,认真地安慰:“不要紧,我可以养你。”
“我这个人,对生活条件要求比较高。”
小姑娘沉默了半晌,仿佛在计算他所需的生活成本,最终咬咬牙说:“等我病好了,就立刻回去赚钱。”
他的心软成一滩水,为她的真挚与单纯。他笑出声,“那女朋友一定要好好努力啊!”
她也笑,上唇边缘印着一层薄薄的粥。他放下碗和勺子,凑上去,将她唇上的一点粥舔尽。
“你……”她红着脸,瞪大了眼睛。
陈邺笑,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她向后躲开,“我感冒还没好呢,一会传染给你了。”
他顾不上这许多,囫囵地吞下她的话,“那就传染吧。”
到最后,她被陈邺吻得脸颊通红,全身都热。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问她是不是还在发烧,脸怎么这样红。又问病房是不是不通风,让她闷坏。
谢宝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向陈邺投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陈邺笑笑,却不说话,任由她面对这样的窘境。
等医生离开,谢宝南气愤地要去“教训”他,却又再次被他拉进怀里,深深吻住。
当天下午,警方来做了笔录。有陈邺陪着她,说出这段可怕的经历也没有那么难。
做完笔录,她睡午觉,却还是心有余悸。被噩梦惊醒时,恍然间以为自己又被绑架。
幸好有陈邺在身边,他抱着他,安慰她,“我在,没事了,没事了。”
他们好像调了个个,从前总是她安慰他,如今安慰的人变成了他。
她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才知道可怕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谢宝南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身体和精神一天天地好起来。
她住在医院,他就睡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其实病房里有折叠陪床,但他嫌陪床硬,懒得去睡。
他身高腿长,蜷缩在沙发上并不舒服。谢宝南让他睡到病床上,他怕影响她休息,拒绝了她的提议。
白天,陈邺会陪她去病房外晒太阳;晚上,他们在病房里一起听歌、看电影。
从未有这样悠闲的时光,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和她简单地在一起,陪着她,守着她。
那天吃过晚饭,两人一起看了部电影。电影结束,晚上十点。陈邺立刻督促她:“你该睡觉了。”
病房的灯暗下来,陈邺在沙发上躺下。
谢宝南想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这几天,他在沙发上压根睡不好。病床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
她开口:“阿文,你来床上睡吧。”
“没事,我就睡沙发。”
她又说:“我想让你陪我睡。”
陈邺拗不过她,走过去,在病床上躺下。担心影响她休息,他睡在病床的边边上,将大部分位置留给她。
谢宝南心里软软的,“你睡过来点。”
“不用,你快睡。”
她深深叹口气,这个男人好固执啊。
她放低了声音,同他撒娇:“那你抱抱我。”
陈邺无奈,只能靠近,将她抱进怀里。
她满意了,仰头,又说:“你亲亲我。”
陈邺垂眸,看她,像是生气,语气严肃:“你到底睡不睡?”
谢宝南咯咯地笑起来,往他怀里钻了钻,细声细气地说:“想和你睡。”
无意的勾引最致命。陈邺压着心底的燥,按住她,厉声说:“不准动了,睡觉!”
“哦。”
她撇撇嘴,乖乖地不动了。很快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而陈邺,因为抱着她,彻底失眠一整夜。
等到彻底康复,已经是五天后。
只剩下手腕和脚腕上的一点表面伤,这个回家慢慢养便可。
陈邺自然不会再放谢宝南回学校住,直接带她回天诚汇。
下车后,陈邺执意要抱她。她拗不过,任由他发挥男友力。
回到家,房门一关,陈邺迫不及待地将她抵在门上。谢宝南心急速地跳动着,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住院这几天,她能感受到他一直在克制。克制地抱她,克制地吻她。如今,他眼里的兽藏不住。
他的呼吸灼热而沉重,落在她的唇边、脸颊、脖颈,被他一路扫荡过去。
她像是陷入一首情歌,在前奏的催/情里,听到他的声音:“可以吗?”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雾蒙蒙的,像是清晨林间的小鹿,漂亮又温柔。
他咬着她的唇,低声问:“不想吗?”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半晌吐出一个字:“想。”
陈邺打横抱起谢宝南,直接去了卧室。
他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拿遥控器,去关窗帘。深灰色的窗帘像两扇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下来。
一盏黄色的落地灯亮着,他开始解皮带。解下的皮带直接扔在地板上,皮带扣撞击着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谢宝南偏头去看地上的皮带,紧接着,皮带上扔下一件衬衣,然后是裤子……她心跳加速,几年了,面对这样的时刻,仿佛第一次,依然是无法消解的紧张。
耳边传来他轻声的抱怨:“这个时候,不看我?”
哪里是不看他,只是不敢看。
她闭着眼睛,用手捂着脸,羞涩地笑。他拉开她的手,轻声说:“看看我。”
谢宝南终于睁开眼睛,对上陈邺的视线。光落在他眼中,像是陨石撞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又生出无边大火。
她面若桃花,是羞涩的,却也是欢喜的。和爱的人在一起,怎样都是高兴。
“宝南,我爱你。”他低声说。
她用手描摹他的眉眼,“阿文,吻我。”
他遂了她的意。所有的温柔都在这一刻,似春日急雨,似夏日流火。
那些过往在眼前一帧一帧地划过,像是老旧的电影,又像是一首老歌。
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到从前的欢笑和眼泪。
空气很稀薄,又很浓稠,像一张解不开的网。有淡淡的香气,有轻轻的声音,像是灯笼在风中摇摆,又像是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
结束时,两人都汗涔涔的。
明明还是上午,却只觉日夜颠倒,晨昏不知几许。谢宝南想到这里,偷偷笑出来。陈邺抱着她,摸着她的耳垂问:“笑什么?”
她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陈邺叹口气,“没办法,憋太久了。”
谢宝南抿唇,捶他胸口。
他侧过身,去摸床头柜上的烟。谢宝南一偏头,这才注意到,他背上的青紫,从左肩一直蔓延到脊柱,深深浅浅的一大片,有点触目惊心的意味。
她心蓦地揪起,手覆上去,轻轻抚摸,像是要确认他真的受伤,“阿文,你的背……”
陈邺转过身遮掩,不让她看,“没事,不小心撞到了。”
他不跟她说实话,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女孩胆子小,说被人打的,她不得心疼死。
“别动,让我看。”
谢宝南不依,凑过去看,确实是伤,似乎还伤得不轻。
“还有哪里受伤了?”
她在他身上仔细查看,不仅是背,右腿也有一大片。
她懊恼自己的粗心。方才情/事时,手抓在他的伤口上,陈邺该有多疼。
她问:“是陈祥吗?”
陈邺低低地嗯了声。
果然是为了她。
谢宝南眼睛里蓄满泪水,心疼不已。甚至能想象,他在和那群人周旋时,所面对的复杂和危险。
她埋下头,轻轻吻在他的背上。
温热的触感印在背上,他肌肉紧绷。好一会儿转过身,看见她眼中的泪,立刻扔了手里的烟,“都是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她点点头,泪依旧在掉。
陈邺调侃道:“你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嗯?”她抬起婆娑的泪眼。
“刚才没把你弄哭,这么个破伤反倒让你哭了。”
她呆了几秒,咂摸出这话的意思,脸颊晕染出绯红,伸手就要打他。
陈邺笑,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又可着疼了一遍。
两人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做了睡,睡了做,从卧室到客厅,不知疲倦。
她浑身酥软,连走路都不自在,喃喃抱怨,“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我头都疼了。”
陈邺揶揄,“只有头疼吗?”
她再次泛起羞涩,扑上去打他,却再一次羊入虎口。
到了晚上,谢宝南饿得不行,点了个外卖。外卖送来时,陈邺正在浴室洗澡。她提着外卖进卧室。
此时的卧室乱得可怕,衣服凌乱地摆在地上,还有抱枕和枕头。床单褶皱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颠鸾倒凤的现场。
她想笑,两个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就这么在房间里虚度了一整天的光阴。
她提着外卖,怕弄脏桌子,想找张纸垫在下面。翻箱倒柜后,猛然间,视线落在桌上的文件。
她秀眉微微拧起,顾不上外卖,拿起来看,才知道是造血干细胞适配的文件。
陈邺,去做了配型,结果意外匹配。
浴室的门在这时拉开,陈邺擦着头发上的水,问:“点了什么?我闻到香味了。”
谢宝南抬头,看过去,“阿文,你决定了?”
陈邺注意到她手中的文件,没说话。
其实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纠结,理智与情感不断拉扯,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直到谢宝南出事,他才意识到,在生死面前,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如尘埃般渺小。上天夺走了他童年的幸福,却在他成年后,给予了更大的幸福。
这算是另一种补偿吗?
谢宝南住院那几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亦是在那几天,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她的爱,他感激命运;也因为她的爱,他原谅了命运。
陈邺将毛巾扔进浴室的脏衣篮,走到她面前,好一会儿才开口:“宝南,那个孩子才六岁。”
从前上学,教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医者仁心”。他以为自己冷情冷血,可以淡漠地面对他人的生死。临到末了,才发现自己终究是做不到。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做不到。”
谢宝南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捐,不用觉得愧疚;捐,也不用瞧不起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宝南,谢谢你。”
几天后的周末,陈邺忽然说要带她去酒吧,那个他们相识的地方。
“怎么突然想到去那里?”谢宝南诧异地问。
陈邺笑,“不想故地重游吗?”
故地重游,他们还依然在一起,终归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陈邺包了场。酒吧里除了他们,只有舞台上低吟浅唱的乐队。
还是当年在酒吧驻唱的乐队。他们唱得是低浅的爵士乐,旖旎的歌声,瞬间将她拉回了五年半前。
那时,她晚上都在酒吧里卖酒,拿着提成,过着明天不知道在哪里的生活。却意外遇见他,在这里,对他一见钟情。
谢宝南问:“那时你为什么在这里?”
陈邺道:“那时有个商业伙伴,他时常来这里听歌。为了同他合作,我特意来这里等他。”
这只是故事的一半,另一半陈邺没有告诉她。
一开始,来这里确实是为了生意。可后来,完全是因为她。
在酒吧里的惊鸿一瞥,让他忍不住想认识她,想和她说话,想参与到她的生命中。
她以为在酒吧外吸烟区是初见,其实他在更早的时间已经注意到了她,所以才会制造那样一次偶然。
很多年以后,他才想明白。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爱上了她。
很奇妙,不是吗?
爱情早早向他敞开了大门,他却在兜兜转转之后,才看清它的模样。
“我去上个洗手间。”陈邺站起来。
谢宝南点点头。
酒吧的灯光在这时暗下来,舞台上的乐队不知道去了何处。
低缓抒情的音乐慢慢笼罩,将整间酒吧浸在其中。屏幕在这时忽然亮起,他们在剑桥图书馆前的合照出现在屏幕中。
谢宝南忽然笑了,不知道陈邺在弄什么把戏。
一张照片淡去,紧接着又出现一张。
陈邺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这些年,他们的合照不多,每一张都印象深刻。看着这些照片,仿佛重温了一遍他们的爱情。
谢宝南的心怦怦直跳,这场景真叫人遐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可能的……
半晌后,照片放映在音乐声中结束,屏幕上出现一行大字:“宝南,MerryMe”。
她的笑停在眼角眉梢,却还是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陈邺捧着香槟玫瑰和钻戒走到她面前,她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
灯光亮了起来,落在他的脸颊。短短时间,他已经换了一身蓝色西装,笔挺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终于在她面前停下,然后微曲单膝,跪在地上。
谢宝南的心提到嗓子眼,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邺,是要求婚吗?
可他,不是不结婚吗?
见过了那么多的大场面,陈邺脸上却出现了鲜少的紧张。他抬眸,定定看她。
“宝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毕竟你还没大学毕业。但我思来想去,依然想在此刻,把这枚戒指送给你。”
因为不想再等,所以偷偷布置了场地。然后量了她的手寸,买回了钻戒。
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但依旧事事亲力亲为。照片是他选的,歌曲是他选的,幻灯片是他做的。
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要做什么,但心里很坚定。他要把全部的坚定和爱意告诉她,用一种很直白很坦率的方式告诉她。
谢宝南眼眶红了,说不出话。
陈邺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他开口,声音已然有些哽咽,“我曾经告诉你,我是不婚主义者,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直到你出事……”
“那天我害怕极了,担心你出事,担心你醒不过来。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身家、性命、无足轻重的执念……这些都比不过一个完好无损的你。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所谓的不婚主义,在失去她的危机前,彻底粉碎。他不能再失去她,迫切地想要和她组成一个家。
那个家,有大大的窗户,有温暖的阳光,还有她。
这就是他对家庭与婚姻的全部幻想。
只要有她。
他顿了顿,眼里有晶莹的泪光,“我想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等到我们白发苍苍,身边依旧是彼此。我想给你一个家,想给你一个未来。我推翻了自己坚持的信念,此时此刻,只想对你说:谢宝南,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宝南眼眶湿润,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终于知道,那天在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那句“宝南,我们结婚”是真的。
一刹那,很多情绪涌上来。
她想起十八岁的自己,捧着一颗真心站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他一个微笑,为他一句夸奖,卑微地维系着一段失衡的感情。
她想起二十岁的自己,下定决心,忍痛割爱,重新去寻找自己的价值与意义。
她想起即将二十四岁的自己,平等地同他站在一起,互相尊重,互相支持,双向奔赴。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他是她的全部青春,是她对爱情的所有期许与幻想。
她花了六年时间,终于住进了他冰冷的心里。她也终于开始相信命运,左不过是分开离别,到头来,身边的人还是他。
从此,他们的命运紧紧地锁在一起,彼此缠绕,蔓延向上,再难分开。
四周很静,仿佛能听见门外的风声。临桑的十月,谈不上冷,但绝不热。风吹着窗户,卷着无数声音,却都阻隔在一扇玻璃前。
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她朝他伸出手,在泪光中点头,“我愿意。”
陈邺为她戴上戒指,“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把余生交给我;谢谢你愿意爱我,为我的所有。
谢谢你,让我找到了生命和爱情的意义;谢谢你,让我明白,人之所以为人,为的就是心中不曾泯灭的爱。
陈邺眼睛亦红了,看着她笑。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那些年,她曾小心翼翼,也曾飞蛾扑火,在无尽的黑暗里守着一点萤火。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些笨拙又卑微的试探里,藏着她最难以言表的爱与真心。
多幸运,他没有弄丢她。
多幸运,她还在原地等他。
几天后,律师带回消息。陈祥以绑架、伤人、敲诈勒索,数罪并罚,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而之前陈邺转给他的钱和股份,都将原数返还。
陈邺将名下的资产清算之后,草拟了协议,把所有的房产都赠予到谢宝南名下。
她看着文件上一间间价值连城的房子,惊得说不出话。从前她只知道陈邺狡兔三窟,却没想到他在世界各地竟买下了如此多的房产。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钱又大方。他会送人钱,会送人昂贵的礼物,但绝不会送人房子。
“这是……”谢宝南怔住,半天说不出话。
陈邺云淡风轻地说:“送你的。”
“为什么都给我?”
她这样问着,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支金色的钢笔。笔杆反射着光,盈盈亮亮的,晃了眼。
他笑,“想送你。”
于他来说,房子的意义等同于家。他把家送给她,大大的房檐下,有他,还有她。
她依然没反应过来,这样的礼物,未免太昂贵了点。
“可是,我并不需要这些。”
陈邺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肩膀,“大概是我的一点私心,想着无论在哪里,回到家都能看见你。就算看不见你,我也知道,那个地方是我们的家,而不仅仅只是一间冰冷的房子。”
她听出他隐晦的告白,亦听出他对家的渴望。她放下笔,抱住他,轻轻在他耳边说:“无论我们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陈邺拥着她,笑了,“签字,听话。”
她握着笔,在文件尾部签下自己的名字。与她的名字并排列在一起的,是他挥毫而就的姓名。
陈邺,谢宝南,写在一起,像是婚书。
那天的后来,陈邺去做了场详尽的体检。
虽然捐赠对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可他却像在交代后事,把房子转给她。她鼻子一酸,克制着声音问医生:“捐赠会有什么风险吗?”
医生笑着摇头,“放心,没有。”
体检结果是适宜捐赠,很快,医院便安排陈邺打动员针,随之签署了一系列文件。
从这一刻起,小航进行了一次深度化疗,摧毁全身的免疫系统,然后进入无菌室,等待移植。
五天后,是正式捐赠的日子。
谢宝南陪陈邺去医院。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这角度可以看见对面办公室墙上的钟。时间走得很慢,又仿佛很快。
她握着他的手,问:“会害怕吗?”
他知道她的担心,安慰她:“放心。”
一道阴影覆在眼前,是文婉来到面前。许久不见,她似乎又苍老了不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同陈邺一样的漠然。
谢宝南对她当初的撒泼记忆犹新,下意识地握紧了陈邺的手。
文婉朝他深深地鞠躬,“谢谢你。”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太迟太晚,陈邺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波澜。
十一月了,橙黄橘绿,层林尽染。他无言地望着她,犹如接受了她的道歉。悲欢离合,爱恨苦痛,殆尽在这三个字里。
这一刻,他无比地平静。
“陈先生,我们这边开始吧。”医生走出捐赠室,礼貌地同他说。
陈邺站起来,看向谢宝南,“很快出来。”
红色的血流进机器,提取出干细胞后,再输回他的体内。他知道,最终那小小一瓶干细胞,将挽救一个孩子的生命。
因为小航年纪小,需要的造血干细胞量不大,因此整个捐赠过程只花了短短两个小时。
结束后,他在捐赠室里坐了一会,确定没有什么不适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谢宝南还在等他。
谢宝南不在捐赠室门口,他四处寻找她的身影。终于在走廊尽头,远远看见她。
走廊长而远,她隐在阳光里。
“宝南……”
他唤她的名字,她转头,回眸,朝他轻轻一笑。
这一笑,是他期盼了许多年。仿佛在一瞬间,看见那个十八岁的女孩,站在墙角,回头看他。
陈邺驻足片刻,终于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寂寂人生,她是他的所有渴望。
走到面前,他停下,抱住她,“我爱你!”
医院里有人声,脚步声,交谈声,纷乱嘈杂。只有这一隅,奇异地安静着。
她想起那年在维安寺里许下的愿望,她虔诚的叩拜与祈求,终于被佛祖听见。
“你会爱我多久?”
“至死方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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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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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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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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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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