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骁脸上的表情已经敛去了。他的眼窝深,凉薄的唇线平直,当他在下属面前这样沉下脸色,许多人都会提心吊胆地自省,但楚子裕只觉得他可能是累了。
不过他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摆脸色,微扬了扬下颌道:“还不去睡?”
楚子裕理直气壮:“我不想睡。”
楚连骁说:“别耍赖。”
这句话拓宽了小孩的思路。楚子裕原地蹲下,低头看地面,有些无赖地说:“爸爸你自己都不睡觉,凭什么要我睡啊。”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道理,不过余光看见楚连骁站了起来,朝他的方向走,顿时心虚了一秒钟。
他站起来后退半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没打算揍你。”楚连骁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按着小孩子的肩,带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晚上爸爸要开会,别闹了。”
楚子裕的脑子转得很快,下一秒便问道:“境外的事?为什么不让他们迁就你的时间?”
“时间是我定的。”
“哦。他们很厉害吗?”楚子裕忧心忡忡,思维一下发散开,“不会抢我们的生意吧?之前李叔说的那批货麻烦……”
楚连骁捏了捏他的肩,仿佛警告,楚子裕立刻不说了。
楚连骁道:“小年,我要你学会守规矩,不是阳奉阴违。”
楚子裕表面听话,事实上很有些反骨,只不过不常表现出来,也知道怎样通过示弱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的心里紧张起来,一时有些哑口无言:“爸爸……”
男人低沉的声线道:“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有些事情是楚子裕答应不碰的。
和小时候不一样,他现在分得清黑白是非,在学校中即便与朋友交谈,也不会说出与普通人不同的话。但他心中早已生出不同于以往的危机感,令他难以践行自己的诺言。不是不愿意听从,是他开始担心了。
小孩子闷闷道:“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又没主动去看。”
楚子裕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走廊暖调的光线柔和了氛围,楚连骁的面容轮廓却十分冷硬,显然心情不算好。
楚连骁推开卧室门,楚子裕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记得我答应过,以后也不会忘,难道我这几年不乖吗?但我现在选和以后选真的有区别吗?到那时我会后悔现在耽误时间吧。”
楚连骁不为所动道:“你才十岁能做什么?野心太大不是好事。”
小孩很不服气:“我又不是想谋权篡位,算什么野心?”
“家里也没皇位给你继承。”
楚子裕委屈巴巴地说:“老十一比我还小,去年都跟着五叔去公海上了。他被吓得哭了几天还敢回来炫耀,如果我去肯定不会被吓哭。”
楚家人丁兴旺,这一辈尤其如此,楚子裕整天听着奶奶絮絮叨叨这个那个堂兄弟不是省油的灯,让他小心,不要轻信任何人。
论智商,楚子裕知道所有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每每听到小孩子们遇见新鲜事回来炫耀,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有落后于人的可能,他再骄傲也没办法抹平这点危机感。
楚连骁漠然道:“你五叔不像话。”
楚子裕抿嘴,脸气鼓鼓的。
楚连骁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如今所有正当壮年的族人都是服从他的人。
楚子裕偶然可以表现出一点叛逆,但也无法改变更多。
小孩子爬上床,站在床上,终于能比较平等地直视父亲,踌躇一会儿还是说了:“如果去年妈妈让你带我去,你就会带我去了。”
楚连骁摊开手,一副被看穿也不在乎的模样,神色不露喜怒:“你做不到,所以我也没办法。”
楚子裕还真做不到。
那一次邮轮去公海并不只是为了赌博,果不其然也出了一点意外,妈妈不同意他去很有先见之明。楚子裕不是安分守己的小孩子,错过那么刺激的事件有点不甘心。但如果真的要让妈妈担心,他也不忍心。
现在很多问题他根本想不通,几脚弄乱整齐平铺的被子,又拽起来,像披风一样挂在肩上晃来晃去,还是不想睡觉。
楚连骁把儿子习惯睡的小枕头摆正了,摸到枕套中纸张的触感,“里面是什么?”
闻言,楚子裕一屁股坐在床上,思考了片刻说道:“我的成绩单。”
楚连骁的嘴角抽了抽。
小孩子不看楚连骁,把枕头抱回来,搂在怀里道:“太久不上学了,我需要用这种方法来保证考到上次的成绩。”
楚连骁服了他:“睡吧,考不到也没事。”
确认他安分下来后,楚连骁走开了。
楚子裕确定了爸爸不会突然回来,才掏出昨晚塞在枕套里面忘记拿出来的符纸。
当初楚子裕留下了这个东西是因为好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专心观察符箓上的笔势时,许多杂念没来由消失了,闭上眼也不再有无数声音困扰他。
无论如何,算是有心理作用吧。
深夜,楚连骁结束会议,走出书房。
他将走廊的灯关了,打开儿子的卧室门看了一眼。xiumb.com
黑暗中,小孩子睡得很沉。
楚连骁走向楼层中央的起居室,打开酒柜拿了瓶开过的红酒,倒入水晶杯中。
落地窗外透入后院微弱的光线,依稀勾勒出他沉郁深邃的侧影。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不似品酒,倒像喝水般。
高脚杯放回吧台上磕碰出轻微的脆响,楚连骁伫立良久,没有丝毫动作,而后拎着酒瓶回了卧室。
-
家教辅导楚子裕写作业的频率是一周三次,绝大多数时候,宣朝歌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的。
一切仿佛稳中向好,除了楚子裕变幻莫测的好感度之外。
说起来,即便宣朝歌也不能看出儿子有多排斥她,无论是他对课程的配合,还是楚家后期向她追加的钢琴陪练要求,都表明楚子裕内心接受了她的存在。
楚子裕的戒备十有八九是因为赵昭的出身。他对赵家的恶感不是空穴来风,不迁怒赵昭已经不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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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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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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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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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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