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入戏（一）

　　1.

　　王世尧感到极其震撼地摇下了车窗，企图让自己的视线更为清晰一些。

　　而五米之外的小区门口前，他的确看见徐卉慧匆匆地从出租车的副驾驶上走下来，然后又转去后座打开车门，刘大强像邻幼猫一样地将头套黑色塑料袋的小孩拖下车，他就那么推搡着，将人往前踢着走。徐卉慧则飞快地掏出门卡打开小区大门，出租车司机明显很担心孩子的安全，一度不肯离去。

　　徐卉慧则是满脸堆笑地对司机摆手道：“家务事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师傅你走吧。”

　　巧的是又有乘客来打车，司机也就不再追究这种麻烦事，掉头离开了。

　　王世尧紧蹙着眉，一脸疑惑地询问身侧的小秦：“你也看见了吧，刚刚和徐卉慧一起下车的是刘大强？”

　　小秦说：“是他，但他怎么会和徐卉慧在一起？那个戴着黑袋子的小孩是林晶晶？他们竟然找到她了。”

　　看来徐卉慧说的不假，她的确有能力把那个失踪的小孩给找出来。

　　只不过，王世尧没想到她是利用刘大强来完成这件事。

　　小秦转头看向王世尧，发现他一脸严肃，知道他是在思考着案情，只好小声问了句：“王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世尧本是打算来确认徐卉慧是否安全的，竟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可见她与刘大强也绝非今日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之间也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大抵是早就相识了。

　　可王世尧不懂，徐卉慧两方合作的目的是什么？与警方联手，又与骗子合作，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难道是打算将从他这里获得的情报转告给另一方？她打算协助骗子？

　　不。她没那么蠢。

　　所以，转换角度的话，王世尧立刻领悟到了她的意图。于是，他重新启动车子，和小秦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刘大强之前的那次冲突？”

　　小秦当然记得了，“可那女的之后也没再联系过咱们，那事儿也就算不了了之吧，指不定是情仇呢。”

　　“一直以来，我们都过于将视线专注在佟让、林山这些人的身上，却疏忽了很重要的一点——”王世尧说，“诈骗团伙内部的核心人物，未必是象征着力量的男人。”

　　小秦眨巴眨巴眼，惊奇地半张着嘴巴，“王哥，你的意思是，这个诈骗团伙的幕后大佬很有可能是个女人？”

　　王世尧微微点了一下头，“如果将其代入的话，整个流程的眉目也就清晰了很多。”他一边开车，一边侧眼看向小秦，“假设你是刘大强，出狱后最想去见的人是谁？”

　　小秦端着手臂，认真地思考着：“要是我的话，那我肯定会去和当年害我进牢的人算账。”

　　“不打算先找害死自己哥哥的凶手吗？”

　　“找完害我进牢的人，再去找那个凶手。”

　　王世尧略显得意地笑了，“所以，你看，顺序现在就对上了吧？”

　　小秦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地一敲掌心，“是了，难怪刘大强会去找那个女人，就因为她和他进去监狱这件事有关。”

　　“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刘大强在提起那个女人时的表情变化——”王世尧回想着当时的景象，说道：“他很怕那个女人，也怕我们会发现什么端倪，而那种深层次的恐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是经过非常系统性的驯化才实现的效果。”

　　小秦立刻点头道：“王哥，你说到这个我就明白了，像是那样帝国化的产业链，训练工作人员都很有手段，而且真的能深入精神层面，我在心理学的书上也看到过具体方案。”

　　没错，专业的骗子是拥有专业的驯服策略的，无论是对他们的手下，还是他们的猎物，都有着一套独特的使用方式。

　　王世尧想起自己在刚刚接手反诈小组时，队长就亲口交代给每一个人该如何侦破诈骗犯的心理建设。

　　2.

　　“如果对为你做事的，又或者是你想要从其身上得到好处的人使用暴力，那么对方将永远都不会屈服，甚至会全力以赴来做对抗。但是——将他周围的人零散地使用压力打击法，一个个地去打破的话，那你的目标就会像现在这样被逼到绝境。”队长拽掉了笼子外的一根压力棒，小铁门立刻“砰”的一声关起，原本还缩在门边的小白鼠立刻被吓得钻回了笼中。

　　“看见了没？”队长摊开双手，展示道：“目标会被外部压力逼进我们事先布下的圈套里。”

　　当时，和同事坐在后排的王世尧才被调来反诈小组3天，对相关工作尚且不熟，但是队长的讲解令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身边有人看出他是生面孔，小声地搭话道：“新调到这组的吧？之前哪个部门的？”

　　“刑侦。”

　　“噢，那怪不得会调你进组了，这边缺乏刑侦经验。”正说着，同事察觉到队长喊了某个名字，立刻提醒王世尧：“组里的ace要登场了，比你调来没早几天，很多女同事都喜欢打听他的事。”

　　显然，王世尧当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听同事说这名组中ace是警校第一名毕业地，很得队长器重。

　　当他彬彬有礼地站起身，穿过人群，站到了队长身边，后排的王世尧也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背很直，脖颈很长，人有点清瘦，但肩膀很宽，略带微笑的眉眼是能化解凌厉的奇异温和，他连一开口的声音都是干净清透的。

　　这让他在乌七八黑的制服中显得与众不同，至于他被队长叫上去协助演示了什么，王世尧根本不记得，就只是看了他很久，一双眼睛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那会儿的王世尧心中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原谅漂亮也不单单是用来形容女人的，虽说夸赞同性“漂亮”显得很肉麻，可对当时的那个人来说，倒也一点不为过。

　　只不过没过去几天，那个人就被调走了，王世尧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也不能再特意去问其他同事，会显得很奇怪。

　　可结合如今的情况，王世尧会觉得那张脸贴合上了“佟让”、“林山”这两人的面孔。

　　也许是漂亮的人都长得有几分相似。

　　但王世尧还是打算在回到警局调查陆雁信息的时候，也一并将自己内心的疑虑找出答案。

　　3.

　　夜晚11:30。

　　这个时间还开门的便利超市不多了，徐卉慧好不容易在小区附近找到了一家，买了酒精和纱布，又买了对乙酰氨基酚片，匆匆赶回家里，刷了门卡，推开门，刘大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外套已经被手臂流出的血迹染红，脱在地上，徐卉慧将他要的东西都递了过去，他直接用纸巾蘸进酒精里，然后在伤口上消毒。

　　徐卉慧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做着这一切，当他递出信号后，她便上手帮忙在伤口处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整个屋子里很静，徐卉慧的余光能瞥见茶几对面的晶晶。

　　她头上还戴着黑色的塑料袋，手脚被捆在座椅后面，徐卉慧总觉得她好像没有呼吸了，所以总是时不时地去打量她几眼。

　　“她死不了。”刘大强察觉到徐卉慧在担心什么，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地说道：“这小鬼很坏，她打算博取同情，而且她很擅长装死。”

　　没错，晶晶的确擅长装死，早在第一对养父母收养她的那段时间里，为了让自己躲避毒打，她时常会用装死来搪塞过去。她可以十分巧妙地控制自己的心率，让自己那颗年轻、健康的心脏仿佛一下子被压入深海底，缓慢地起伏。

　　徐卉慧点点头，不再去看晶晶，处理好刘大强的伤口，她说：“包扎好了。”www.xiumb.com

　　刘大强试着抬动几下手臂，还算轻便，他听到徐卉慧又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当时没控制好力度，伤口大概划得深了一些。”

　　刘大强不以为然道：“那样逼真一点儿，我也不是很疼。”

　　徐卉慧露出苦笑，“所以，我们算是蒙混过去了吗？”

　　他们最初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因为刘大强的电话被监听，所以他要做出自己的确要杀掉徐卉慧的觉悟，而二人所演的那一出戏，也是为了让陆雁觉得他已尽力，是反抗的徐卉慧在最后逃走，从楼梯摔下的他也一并摔坏了手机，就此为这出戏画上了不错的句点。

　　即便陆雁心里仍有怀疑，可也无法找出破绽，那么，刘大强就暂且不会被她的手下追杀，同时也被徐卉慧争夺到了足够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他利用这一次时间上的交错而把晶晶抓了回来。

　　“我打算从她嘴里问出陆雁的计划。”刘大强对徐卉慧说：“一旦她交代了过程，而我们把这些录下来的话，就算是掌握了筹码，关键时刻是可以拿出来和陆雁进行谈判的。”

　　其实徐卉慧不是很理解“陆雁”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她只觉得刘大强很忌惮那个女人。

　　“而且，从晶晶嘴里说出来的话，陆雁会觉得晶晶已经不能再用，一石二鸟，对我们有利。”刘大强还在继续说着，“总之，一定要、要从晶晶的嘴里逼问出来，一、一定的是她……”

　　他开始结巴了，紧张的舌头打结。

　　徐卉慧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大概是后怕起了接下来要处理的种种问题。徐卉慧想安慰他冷静一些，从长计议，结果刘大强忽然惊醒般似地抬起头，看向徐卉慧问道：“警、警察又问你什么了吗？”

　　徐卉慧摇摇头，“他们还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合作，但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我们的确可以比他们快一步来寻找证据，而在找到林山之前，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打算骗取我保险金的人。”

　　刘大强忽然别开脸，固执地说着：“只要让警察怀疑到晶晶头上，她背后的人也跑不掉。”

　　徐卉慧则是问道：“晶晶背后的人，不也是你背后的人吗？”

　　刘大强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收到了短信，打开一看，他皱眉道：“是雁姐发来的。”

　　徐卉慧其实很想凑过去看，但她忍不住了，因为那样做，会让她与刘大强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瞬间崩塌。

　　她好不容易才不是孤军一人，她要想方设法地将刘大强留在自己身边才行。

　　“说什么了？”她试探着问。

　　刘大强也没打算隐瞒，“问我下手有没有成功。”

　　“可你的手机已经摔坏了，还会接到她发来的信息吗？”

　　刘大强说：“我只是用摔下楼梯做借口，来关闭了她放置在我手机的监听功能。”

　　徐卉慧无奈道：“看来她很急着让我死。”

　　“每个人都希望你快点死。”

　　突然起来的声音让徐卉慧和刘大强皆是一怔。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坐在椅子上的晶晶在黑色的塑料袋下冷笑着：“只有你死了，任务才算完成。”

　　刘大强猛地看向徐卉慧，他本以为她会十分惊讶，可是，她的表情非常平静，且沉默地走到晶晶面前，动作轻缓地摘掉了窸窸窣窣的黑色塑料袋。

　　发丝凌乱的晶晶紧锁着眉头，她艰难地适应着室内明亮的光线，找到徐卉慧的眼睛时，晶晶充满敌意地瞪着她。

　　徐卉慧则是漠然地俯视着晶晶，毫不意外道：“你果然会说话啊。”

　　晶晶凝视着她，歪了歪头，语调略有挑衅，“放开我。”

　　徐卉慧示意耳朵，问道：“那你这里也听得见？”

　　晶晶没什么兴趣似的哼一声，低头的瞬间注意到沙发上的刘大强，她打量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然后，发出了唤狗的声音。

　　还未等刘大强表示愤怒，徐卉慧忽然不留情面地一把捂住了晶晶的嘴。

　　“首先，你要学会尊重。”徐卉慧的眼神称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可惧，“其次，你要学着如何讲话，毕竟你过去一直都在做哑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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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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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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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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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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