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燃烧渡轮>第39章 重要谈话(一)
  1.

  当你知道睡在你枕边长达两年的人并不是真实的他,其身份难辨,姓名非真,你付出的爱、信赖、期待统统瓦解,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徐卉慧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凝视着手中的一份档案盒。

  翻开第一页,是林山的出生证明、无犯罪吸毒史证明和死亡证明,二寸照是黑白复印件,面容模糊不清,唯独一双眼睛显现出了几分阴郁之色。以至于徐卉慧在异乡的午后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背脊渗出丝丝凉意。

  这个村子是她费尽心思才找到的,也从未曾想真的会在这里见到有关林山的所有,但这双出现在她手中的双眼,的的确确不是佟让的眼睛,她非常肯定。

  林山和佟让,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其中又有着微妙的联系,徐卉慧只能继续艰难地寻找着迷雾背后的另外真相。

  “阿山是个挺好的孩子,和阿敏一样,都是村里少见的聪明人,可惜是命不好,唉,人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村长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手里还在卷着旱烟,不一会儿又问:“阿山单位那边会追加赔偿多少钱啊?你看档案里面的内容都全不?是不是你需要的?”

  徐卉慧把最后一页材料翻尽之后,抬头说了句:“学历这一块不太全,林山是有大学本科毕业证的,但是个人档案信息却没有复印件。”

  村长不是很明白地皱着眉,“没告诉你吗,阿山早就辍学了,一直在外面务工,大学什么的压根没有,可不是我没放进他的档案里。”

  徐卉慧却说:“不可能的,没有大学文凭是无法胜任我们单位的,烟草公司要看学历,林山的确是本科毕业,签订招聘合同的时候他的确出示过。会不会是他没有来得及回村里和村委会更新呢?”

  “不,不是。”村长连连摆着手,“他没念过大学,村里没人念过,更何况他工作单位也不是什么烟草公司,小徐啊,你不是搞错了吧?你俩明明是同事,怎么还能出现不同的单位名称呢?”

  “的确是烟草公司。”徐卉慧始终微笑着。

  村长反而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站起身说:“我可能是上了年纪记不清事了,你等一下,我去找个年轻点的过来。”

  徐卉慧点点头说,“好。”

  望着村长离开的背影,徐卉慧不疾不徐地重新低下头,她看着林山的结婚时间、孩子出生时间,以及一家人的姓名。

  户口落在了村里,记录了2012年,林山与崔敏结婚,2013年,生下孩子——男孩,林阳。

  “截止到目前的话,这个男孩是9周岁……”徐卉慧拧起眉心,几次反复去看,性别栏里都是“男”。

  她劝诫自己不要再去怀疑晶晶,毕竟到了现在,晶晶或许真的就是佟让的亲属,而非林山的。至于她为什么会姓林……

  徐卉慧又陷入了迷茫之中。是啊,未免太巧了,如果佟让和林山真的毫无瓜葛,那林晶晶的存在又该怎么解释?

  而警方追踪的究竟是佟让,还是林山?

  倘若是林山,一个死人又如何值得被追踪至今?

  正当徐卉慧找不出头绪的时候,村长回来了。

  2.

  这一次,村长带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手上还带着胶皮手套,像是刚从田里被抓来的。

  村长介绍说:“小徐,这是阿山的同学,张西风。你叫他西风就行。”接着又重重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小徐是阿山的同事、好朋友,问你啥你就配合她。”

  男人木讷地点点头,村长还有事,就先离开了。剩下男人独自面对徐卉慧,他有点局促,找到距离较远的一张椅子坐下后,抬头对徐卉慧说:“村长说追加赔偿金的话也能分我一份,只要我能回答出你的问题,这是真的吗?”

  徐卉慧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笑着回答:“只要你提供的信息有用处,赔偿金的事情我会回去争取的。”

  “你可别骗我们。”他拿下了手套,放在手里翻弄,“我们虽然是村里人,但也不是傻的,现在网络很发达,村里有wi-fi,新闻上说要堤防骗子。”

  徐卉慧失笑道:“我看上去很像骗子吗?”

  男人瞥她一眼,摇摇头,“不知道,但像你这么漂亮的……还是要小心点。村长他们岁数大了不懂这些,但我不一样。”

  徐卉慧觉得他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赞同道:“你说的也对,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天专程来找林山的老家也的确是受人之托,更何况他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我也没必要骗这些信息吧。”

  男人不以为然道:“之前来了个男的,就从我们这里骗走了不少有关林山的东西,照片、衣服什么的,所以我们也是吃一堑。”

  “那男人长什么样?”徐卉慧有点急切地问。

  “应该很年轻,虽然他蓄了胡子,可看上去像是故意伪装的。不过时间很久了,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你们都来问阿山干什么?他死那么久了,还不让人消停?”

  “其实我和他后期不做同事很久了,所以关于他的这些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徐卉慧露出为难的表情,“在来到村子后,我看到他母亲生活得十分孤单,虽然有村长夫妇照顾,可他的原来单位还是应该要付出一些关怀的,我昨晚打电话给单位领导,他们也赞成我的决定,只不过因为有些信息还无法核实,我才打算现在带回去的。”

  “你要什么信息?”男人放下了一些戒备,“我和他都是中学一起辍学的,都在城里务工过一阵子,但后来有6、7年没再接触过,我只能给你我知道的时期的东西。”

  “可能工作经验履历上还要详实一些,你也知道,事业单位打报告申请资金和赔偿金都很繁琐的……”话到这里,接下来的问题就显得十分顺理成章:“你和林山最初在城里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也称不上是正经工作,那会儿岁数小,14、5的,顶多是帮老板发发传单、刷刷盘子,阿山是左撇子,还会双手并用,刷的盘子永远是最多的那个。”

  徐卉慧有点吃惊:“他左右手都能用?”

  “右手没有左手那么灵,他通常写字、接打电话都是用左手,吃饭也是。”

  “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呢?”wWW.ΧìǔΜЬ.CǒΜ

  男人非常仔细地回想起来,“这个嘛,21岁的时候吧,他刚结婚1年后,我们就不在一起务工了。他老婆生完孩子需要人照顾,他不舍得把孤儿寡母的放在家里,就回去村子了。”

  “然后呢?你们就没再有过交集吗?”

  “是啊,在他死前的有7年没见过了,小孩周岁之后他就和崔敏一起去别的县城打拼了,养孩子肯定要多挣钱才行,我们之前的工作不够花,我也很快就回村子接手我的爸的农地了,多种些果树什么的比刷盘子赚得多。”男人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都忙于赚钱,谁也没工夫闲下来坐坐,等一回过神,才发现很多年没再见面,直到他尸体被从外面运回来,那是我最后见他的一眼。”

  徐卉慧听了这些,喃声自语了一句:“看来他真的没可能读大学……”

  “大学?”男人无奈地笑笑:“那种东西都是好命人能读的,我们这种吃苦长大的怎么可能有那闲心?钱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为了钱,什么苦我们都能吃。”

  他的语气虽然很轻松,但听在徐卉慧耳里,却是非常沉重的。

  她再次看向手里的信息表,林山的眼睛直视着她。

  那是一双已经对人生毫无希望,也毫无怜悯地深窝眼。

  3.

  听说深窝眼的人都很深情,因为眼神总是含情脉脉的,会吸引人陷进去。

  林山生来就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像他爸爸,他爸爸是村里出了名的英俊男人,年轻时赶上了一波时代变化,导致他被流放到了这偏远的村落,40岁才结婚生子,林山是他唯一的儿子。

  而父亲,在林山仅有6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长达许多年,林山生活在绝望的深渊里。

  他的母亲再婚了。嫁给了一个很擅长掩饰的恶棍。

  也许是被那种人影响到,又或者是林山骨子里本就带有邪恶,哪怕他再如何憎恶继父,也还是在朝着他的人生方向奔赴。

  对,他们很像,就仿佛继父才是他的生父。

  脾气像。

  林山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的愤怒会令他攻击身边的人,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眼神,但凡刺激到了他,他都会付诸行动。

  因为继父从小就是这样打他的,他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腰带抽在身上也很麻木,而且在厨房里忙碌饭菜的母亲也不会帮助林山,他渐渐的哭喊和求饶都不再喊出口了。

  反正又没人能来帮他,不如省点口水吧。

  不过,幸好他左手也可以写字,这样挨揍了一晚上,第二天赶到学校时也可以双手并用地赶好作业,虽然不会有人批评他,能来上学的孩子没有几个,村小的老师擅长所有科目,体育数学语文历史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会发现他作业质量问题。

  从10岁开始,他短暂的人生里能在乎的人与事已经少之又少,唯独阿敏是他漆黑生活里的一束光,辫子上绑着粉红色丝带的阿敏,她的衣服、裙子和小鞋子,是全班9个同学里最干净整洁的。

  “长大后我要离开这个村子。”林山不止一次对崔敏说,“离开这里之后,我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和我妈。”这样就能摆脱掉那个男人了。

  “要等多大才是长大呢?”崔敏问。

  “13、4岁吧。”林山掰着手指算,“不念初中的话,就能早点赚钱去了。”

  崔敏闪烁着黑亮的大眼睛问他:“你赚到钱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盖房子。”林山的这个心愿,也是刘大强的心愿。

  他们这种人的目标一致,想法相似,会在短时间内达成友好同盟也和同样悲惨的生长经历有关。

  破败的屋檐,无望的田地,佝偻的母亲,挥来的拳头。

  长大就好了。

  长大之后,就能摆脱弱小,就不会再被欺凌。

  而曾经的被欺凌者,终有一天成为了欺凌者。

  人生的轨迹总是会通往同一个终点。

  即便如此,那时的林山还是不想像狗一样的残喘生活。他在14岁那年离开家乡,背着比他身体还要大的行李包去了城里。

  那一段流浪的生涯在他看来也并不是苦难,反而是能有剩菜剩饭填饱肚子不用自己掏钱买,就是一种礼遇。

  再没人可以打他。巴掌、拳头、腰带和洗衣板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了,他感受到了不切实际的自由。

  城里的人都很友善,他们会给他1元钱、5元钱,那是赏钱;还有剩下的肉串也会扔给他,即便是伴随着嘲笑声一起。吃不完的热汤面他可以带回后厨宿舍,没有筷子就用手抓,吃饱喝足比什么都重要。

  刷盘子1个月会有700元的酬劳。在那个时期,这份收入就像是林山眼中的天文数字。

  直到同住一个宿舍大他和西风几岁的人说:“刷盘子挣的钱太少了,以后你们要是学会了抽烟、喝酒,就知道这点钱屁都不够。”

  他们那会儿还单纯着,只管说:“不抽烟也不喝酒,这些钱就够了。”

  “哼。”那人瞧不起他们两个小毛孩,“不|玩|女人啊?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女人还能倒贴钱给你花?”

  难道不会有女人给男人花钱的事例吗?

  林山在15岁的时候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能让女人给自己花钱,那么他就会得到很多钱,那些钱全部都存下来,用来娶老婆、养孩子、养母亲盖房子,他会轻而易举的收获财富。

  “你当女人傻的吗?”西风曾笑他,“哪个女人会把积蓄都投到男人身上,尤其是像咱们这种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愣头青,城里女人不会理咱们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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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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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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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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