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追踪（一）

　　1.

　　越是偏远、落后的小地方，生活在那里的人就越发藏有私心。表面看着再如何老实、朴素的普通人，内心里也有着不安分的黑暗面。

　　但如今的徐卉慧，已经不会再依靠任何人来拯救自己了。

　　也只有她自己，才能救她自己。

　　当她按照城市下设的县城搜索出乡镇的村落、在发现其中一个县区有3个乡镇都有渝棚村之后，她对照着佟让曾和她说过的关键词找出了正确的那个。

　　“那里是一条又窄又暗的路——唯独路的尽头，空地十分宽敞，可以踢球，还有秋千、和沙坑，但没有喷水池。因为村里没钱修。不过，我小时候倒是常在那里玩。”

　　徐卉慧寻找着他说的那些标志性的建筑，尽管那种建筑的确是随处可见的，可一旦集中到一处，的确显得格外难得。

　　“隧道、田野、废旧的水厂、连成一片的矮房，黄土砌成的……古老而衰败……”徐卉慧呢喃着记忆里的话语“通往我故乡的路，是一条时光隧道。除了我和老鼠，再没有别人能找到那地方……”

　　所以，当徐卉慧走进一条又深、又长的非常潮湿的隧道里之后，她并没有感到恐惧，因为尚未干涸的水沟里有许多老鼠在“吱吱”乱窜，它们根本不怕人，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人类，所以，徐卉慧仿佛因此感受到了陪伴。

　　这村子昨天一定下了场大暴雨。

　　水流冲毁了黄土坝，踩在上面会陷进去，泥土没过脚踝，徐卉慧的鞋子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心情很不好，且无法理解佟让的生长环境，以至于她心中不止冒出一次这种想法——如果早一点见到他的家乡，她可能就不会和他成为彼此的爱人。

　　泥泞的土地令她步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空地，土路不平，空无人烟，长长的土道仿若一望无际，她疲倦极了，蹲坐在一旁的树下稍作喘息。

　　约莫过去1个钟头，噪音极大的拖拉机笨拙地驶来，驾车的是位年过七旬的白发老人，面色黝黑，满脸褶皱，他瞥了一眼徐卉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停车的意思。

　　徐卉慧十分口渴，嘴唇也有些干裂，她艰难地爬起身，试图拦下那辆拖拉机：“大爷……”她追着车子喊：“大爷，带我一程吧，我……我付你钱。”

　　老头明显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照样舍不得停车，毕竟熄火费油。所以就只是不停地和她摆手，徐卉慧赶紧从钱包里拿出20元的纸币，硬是塞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去村里，这个给你，不够的话我还有！”

　　钱到底是个不错的好东西，徐卉慧早掏出来就能早一点解决问题。

　　老头立刻停下了车，还捯饬了一下铺满稻草的副座，给徐卉慧腾出了地方。

　　徐卉慧费劲地爬上去，鞋子还掉了一只，她来不及去捡，不停地指着前方叮嘱老头，“我去村子里，渝棚村里！”

　　老头叼着一根旱烟，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重新启动了拖拉机。

　　2.

　　清晨8点的时候，刘大强没有在徐卉慧的小区门口见到她出来。

　　按照常理来说，她7点20就会坐公交车去学校上班，所以刘大强每天都会早她20分钟等在门外。

　　结果今天一直等了很久都不见她踪迹，他猜想她是不是生病了才没上班，否则她几乎从不会在这个时间还没露面。

　　等到8:30之后，刘大强开始有些不耐烦，就顺着手持门卡的居民一起进了小区。

　　找到徐卉慧的单元楼后，他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等到有人开门出来后，赶快进了门里。

　　没有小区门卡就无法乘坐电梯，刘大强只能选择爬楼。

　　来到8楼后，他推开安全出口的那扇防盗门，还好，没有反锁，他顺利地来到了8楼的走廊。

　　站在802的门口，刘大强先是凑近猫眼，试图看到门内的景象，但这种做法不仅没用，还惹来了801的警惕。

　　“你找谁？”对门的801邻居将房门虚掩出一条缝隙，充满戒备地打量着刘大强。

　　刘大强今天的穿着有些不严谨，花哨的外套，发白的牛仔裤，是令他自己感到很舒适的装扮，但在外人看来就十分值得怀疑了。

　　“我、我来找……”刘大强结巴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话完整地说了出来，“我来找徐卉慧。”

　　邻居林姐眯起眼，刨根问底道：“你是小徐什么人？从来没见过你。”

　　刘大强面不改色地撒谎说：“我是她教过的学生。”

　　“那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吧？可这会儿也不是假期啊，你跑来找高中老师干什么？”林姐正嘟囔着，她丈夫在她身后问道：“你和谁说话呢？做没做早饭啊？”

　　“我都要生了你还指望我做饭，自己煮个粥吃一吃算了！”林姐虽然是在对丈夫说话，可眼睛却是盯着刘大强的，她莫名火大道：“你们这群臭男人别不知好歹，以为女人好欺负的，小心也把我惹得离家出走了，再娶个老婆还要花彩礼钱！”

　　丈夫感到莫名其妙地丢出一句：“吃错药了吧，发什么神经。”

　　刘大强则是听出了几分苗头，顺势问道：“徐卉慧在不在家？”

　　林姐这次把门开得大了一些，也不觉得刘大强是个可怕的陌生人了，只说：“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来找她啊？到底是不是她学生，现在骗子可多，小心我报警举报你。”

　　刘大强的笑容显露出纯粹的无辜，“大姐，你看我、我我这样子，怎么会是骗子呢？”

　　林姐没兴趣和他扯皮，努了努下巴，示意对门802，“小徐和她家的聋哑孩子发生了点情况，小孩被救护车带走了，小徐一直没出面，据说是‘离家出走’。”

　　刘大强蹙起眉，反问：“离家出走？”

　　“肯定是被小孩子气得不开心了呗，那小孩情况特殊，当然不好管教。她去住院了也好，让那些护士医生照顾她去吧，小徐也能落得几天清净。”说完之后，林姐作势要关门，还驱赶刘大强道：“你快走吧，杵在这里也没用，急着找小徐就给她打电话。”说完，就“咔嚓”一声关了门。

　　医院啊……

　　刘大强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心想着：林晶晶那个死小孩，总是想要抢在他前头。

　　3.

　　其实坐上那辆陌生、肮脏的拖拉机之后，徐卉慧也一度感到恐慌。

　　作为教书育人的园丁，她总是会叮嘱班上的女学生要小心陌生人，更不要随便搭乘陌生人的车，也曾播放过教育意义的拐卖妇女类的电影，都是为了警钟长鸣。

　　而她却独自一人前往异乡，且那个渝棚村是何等村落也是未知，她为自己缺乏计划的行为感到后怕。

　　结果到了村口，老头就将她放下，再然后，徐卉慧只看到老头开走了拖拉机的背影。

　　大概是她想多了。偏远山村里的村民只是寡言少语，并不是坏。

　　她像是送出了一口气，转身打量了村子的入口，没什么特别的，歪歪扭扭的路标上写着“渝棚”二字，的确是这里了。

　　然而，想在陌生的村落里找到佟让的老家，也绝非一件容易事，更何况林山这个名字，也未必是他的本名。

　　可徐卉慧仅有这个线索，也只能这样来找，她敲响了村口的第一户人家，红色大门里立刻传来恶犬吠叫，很快便是村妇的训斥声，徐卉慧很紧张，当大门被打开的时候，被拴在木桩上的黑狗试图来撕咬外来的徐卉慧，她赶忙退后，村妇用那双镶嵌在黝黑脸孔上的眼睛打量着徐卉慧，眼神犀利，表情却呆滞，她语速极快，咕哝着问了句什么，徐卉慧根本听不明白。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使用的方言。想来徐卉慧从凌晨5点坐车到下午3点，一路倒转、颠簸，现在已经是傍晚6点，余晖洒满天际，徐卉慧知道自己必须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林山的老家，她只能用非常慢的语速来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来找人的。”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村子里头。

　　谁知村妇一开口却是流利的普通话：“你要找谁？”

　　徐卉慧愣了一会儿，很快醒过神，她知道比起提名字，还是照片最有说服力，就从手机相册里点出自己和佟让的合照。

　　“我要找这个人。”徐卉慧说。

　　村妇看着照片皱起眉，眼神里有疑惑。

　　徐卉慧试着说出佟让的真名，“他……是林山吧？”

　　村妇摇摇头：“他不是林山。”

　　徐卉慧心想：果然，林山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

　　但村妇却说：“你要是找林山的话，他老家住在里头一点。”

　　徐卉慧一怔，没太明白似的，“你刚刚不是说，这照片上的人不是林山……”

　　“的确不是林山，但你说你要找林山。”村妇说，“我们村子里有个叫林山的，他虽然早离开了村子，可他老娘还在村里。”

　　徐卉慧默默点头，示意村里，“再里头一点就能找到他家？”

　　“对，你绕过两道弯，转过一个路口，他家很好找，最漂亮的那栋白色房子就是。”xǐυmь.℃òm

　　徐卉慧记下了她的话，道了谢，便向前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村妇喊住了她，徐卉慧回过头，村妇好心地递给她一把手电筒，“天快黑了，小心蛇。”

　　“谢谢。”徐卉慧接过手电筒，“我会还给你的。”

　　村妇说了声好，二人分别后，徐卉慧开始寻找起那栋漂亮的白房子。

　　4.

　　徐卉慧的嗅觉很灵。

　　她能从那名村妇的话里嗅到异样，譬如说是：林山和佟让的关系，并非是纯粹的独立个体。

　　但其中原因究竟是什么，徐卉慧尚且还猜不出。

　　而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村路上，披着余晖，踏着泥泞，徐卉慧竟然感到奇异的宁静。

　　她其实也想过，要是有一天厌倦了县城，就要来到这种小山村里养老，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抬头看向天际，夕阳一点点退去，星辰开始爬起，赤红与黑暗之间的裂缝像要被拦腰折断。

　　她妈妈曾经非常恐慌地说过：“不该买这个小区的。不该买这个楼层，非要住这么高，8楼，整个楼才12层，这人悬在半空中，必定周身不宁。”

　　“看吧，男人跑了，婚没结成，要是个老姑娘还好，大不了找个老小伙嘛。但你这样的就等于和离婚没有半分区别，怎么找啊？总不能直接去给人做后妈吧？唉！”

　　那段时间里，徐卉慧总要听见徐母不停地念叨着：“荒唐！女孩子家家的，非要自己买楼住，真就是荒唐，不吉利！”

　　佟让也嫌弃过她的家，阳台也没有，洗完衣服无处晾，就像徐母说的，没有太阳晒衣服肯定不好，而且这小区物业费极高，两个人住两个房子，实在太浪费了。

　　“卖一栋吧。”佟让当时说，“结婚后住在一起，也就不需要两套房。”

　　“倒也不用卖，可以暂时租出去。”徐卉慧说，“更何况将来你爸妈老了，接过来住在你的那个房子里也不错，这样大家相互都有个照应。”

　　他笑了笑，“你考虑的倒是挺长远。”

　　“你妈妈是什么样的呢？”那时的徐卉慧，还没有见过佟让的母亲，照片也没有。

　　“我妈啊。”佟让说，“五十几岁也算老太婆了，但她一点老气也没有，整天在老家神清气爽打八段锦，最近开始练习打太极了，反正是闲不住。”

　　按照他的那番描述，徐卉慧想象中的他母亲是个知识分子，也许十指不沾阳春水，是有人照顾着的。大概也没吃过太多苦，所以从来不会过度参与孩子的生活，在徐卉慧和佟让相处的时间里，几乎没有被他父母的电话打扰过。

　　虽然在快要结婚的前期，佟让描述故乡的情景令徐卉慧觉得他的话有些前后矛盾，毕竟在那样的故乡，根本不可能滋养出一位爱好养生运动的知识分子母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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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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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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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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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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