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热汤面（二）

　　4.

　　那姑娘真正叫什么名字，刘大强其实早都不记得了，店里那些人都喊她娜娜、娜娜的，他也知道那不是她真名，但也跟着一起叫了很多年。

　　从15岁到21岁，再到出狱的这一天，他都叫她“娜娜”。

　　还记得他18岁的时候，娜娜换个地方住，这次的屋子要干净一些也大一些，景色也比之前从窗外看见的好，家具都是房东附赠的，电视机很旧。

　　但就这样，租金一个月也要1500，对于偏僻的镇子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租贵了。”他说。

　　“没事，反正是我干爹付的。”娜娜傻傻回应。

　　如果有干爹，又何必干这行？他心想，但他没问过娜娜为什么要做这个。

　　毕竟他们在一起只有欢爱，而结束之后，她会问他：“你和你哥每天都在做什么？”

　　他的手从她背后穿过，摩挲着她肩头，有时候他们的确很像是情侣，可又不太对劲，他们谁也不曾说过谁爱谁。

　　“我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

　　“你哥像你爸一样，什么都要管着你。”

　　出来打工的这种出身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吗？大带小，小听话，这样才好管理，赚到了钱才能多寄一点回去家里。

　　“我妈之前生了个妹妹。”他情绪有些波动，结巴起来，“不过……不过就是，2岁的时候死了。吃……吃东西没吃对，噎死的。”说到这，他格外懊悔似的，“多赚点钱就好了，有钱了，治病也能多活一阵子。”

　　“那我带你去土地公庙吧，求财很灵，我就是拜了之后才认识我干爹。”她说，“明天我们就去拜拜。”

　　可是到了第二天，娜娜没来赴约，原因是干爹不许，而且好像是从那之后，她也不被允许与他联系了。

　　他哥说，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被干爹知道了，娜娜没有选择。

　　“她选择了啊。”他当时说，“她选择不选我。”

　　“选你有什么？”他哥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脑瓢，“干你的活吧，赚到了钱，将来什么女人没有啊。”

　　但这会儿，23岁的他却只能坐在路边吃面。不是兰州抻面了，是重庆小面，便宜，热乎，吃这东西能让他显得不是那么悲惨可怜。

　　夜里8点40，他捧着一碗热汤面狼吞虎咽，零钱刚好花没，正好赶上这家店有活动，7元一碗，还赠送一瓶矿泉水。

　　路边经过的他这年纪的情侣有说有笑，女孩子亲昵地挽着男孩子的手臂，撒娇的模样看上去真是好骗。

　　女人就是很好骗。刘大强在心中嗤之以鼻。

　　这碗热汤面吃干抹净后，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把7块钱放在桌上用碗压好，想抽烟，口袋里早没了，他想着把钱拿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买几十条烟，抽到吐为止。

　　但现在，他要去找握着这笔钱的主人。

　　是那些人欠他的。

　　徐卉慧朝小区走去的时候，刘大强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个在银行工作的女人告诉他，她不知道林山是谁，刘大强是在那一刻明白，林山在于洋之后，也就是在自己进去的那段时间里，又找到了新的猎物。

　　真是这样的话，林山带走的钱，于洋根本不会知道下落。

　　而真正有可能知情的，就只有最后一个和林山接触过的女人。

　　刘大强站在徐卉慧的楼下，仰起头，看到8楼靠南的窗子亮起了灯，那女人从窗台前一闪而过，去了沙发方向。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窗前。

　　那个小小的身影，看见了刘大强。

　　5.

　　“晶晶，你在窗边看什么呢？”徐卉慧正在拆买回来的外卖，是晶晶喜欢吃的肯德基。

　　“有一只大狗。”晶晶转过身，和徐卉慧解释。

　　徐卉慧没有怀疑，随口问了句：“你喜欢狗吗？”

　　晶晶摇头，她不喜欢狗，狗都不够聪明，会坏事。

　　徐卉慧觉得这番话对于一个10岁小孩来说有点不太对劲，但晶晶本就是个特殊的孩子。

　　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吃着徐卉慧递给她的鸡翅，露出的开心表情又像极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纯粹与天真。

　　“好吃吗？”

　　晶晶笑眯眯的点头。

　　“因为我回来得晚，所以今天吃完之后要早点睡。”徐卉慧用商量的口吻询问晶晶：“我们两个今晚睡一个房间，怎么样？”

　　晶晶露出有点困惑的眼神。

　　徐卉慧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我昨天晚上看了一部恐怖电影，到现在还是觉得后怕，今晚肯定不敢自己睡在房间里了，你就当陪陪我吧。”

　　晶晶弯过眼睛，带有一点点腼腆地瑟缩着脖子，答应了。

　　徐卉慧也露出了笑容，她们两个开心地吃完了这顿已经很晚的晚餐。

　　大概9点20，徐卉慧要晶晶帮忙把桌子上的残羹收拾进垃圾桶，晶晶乖巧地照做，还主动在厨房里整理垃圾袋。

　　也就是在这个空隙，徐卉慧走到玄关处，将带回背包里的小型监控器的电源插上，为了不被晶晶察觉，她把这个监控器放在了高于晶晶身高的地方，人一般都不会习惯抬头看，尤其是晶晶那种矮小的孩子。

　　在处理完这些，徐卉慧谨慎地将一些遮挡物放在监控器前掩人耳目，又确保不会遮挡住摄像头，她研究了一阵子，直到窸窸窣窣的响声从厨房传来，她知道是晶晶在提着垃圾袋朝玄关处走。琇書網

　　徐卉慧立即装出很平常的模样，随手整理着柜上的鞋子，见到晶晶来了，接过她装好的垃圾说了句：“谢谢你。”

　　晶晶笑着打出手势：“不客气。”

　　约莫10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洗漱完毕，晶晶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来到了徐卉慧的卧室，她们两个躺好后，徐卉慧很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听故事。

　　晶晶有些困了，就拒绝了。

　　徐卉慧关掉床头台灯，最后说了一声晚安，侧过身的时候，她的双眼在黑夜中如同两簇星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丝毫睡意。

　　直到“咔嚓”一声响起。

　　徐卉慧猛地睁开双眼。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而转过身去触碰被褥，发现晶晶的位置是空的。

　　徐卉慧打开手机看时间，夜晚11：07。

　　果然不出所料，晶晶几乎每天夜里都是在这个时间开始行动的。而徐卉慧能够断定的是，她今晚刚走不久，所以可以追得上她。

　　于是，徐卉慧迅速跑出卧室，只带着手机和钥匙就飞快地进了电梯。

　　她心中有怒火难以平息，暗暗想着：若是这次抓住了晶晶的现行，一定要质问她原因。之前没办法当面问是因为还没有证据，但今晚不同，掐准了时间，晶晶根本无法抵赖。

　　徐卉慧推开楼宇门，警惕地张望四周，在左面的小路看到了一个身影拐进楼后，她不由分说地追了过去。

　　“喵呜”、“喵呜”。

　　越发接近楼后，猫叫声听进耳里就越发清晰。

　　徐卉慧皱了皱眉，悄悄地探头望向楼后光景，只见晶晶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大概装着火腿肠，正在喂着两只流浪猫。

　　路灯照耀下来，流浪猫一白一花，它们像是和晶晶很熟，任由她抚摸它们的毛发。

　　徐卉慧内心深处的疑虑因此而打消了一些，像是松下了戒备一般，她问自己：为什么要怀疑一个小孩子呢？不过是个在半夜偷跑出来喂猫的小孩罢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草木皆兵的自己十分可笑。

　　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后，她怕晶晶发现这样的自己，就转身回去了单元楼。

　　乘进电梯后，她不想晶晶察觉端倪，按了8楼，升到6楼的时候又按了1楼，这样的话，她在8楼停下时，电梯就会自动回去1楼。

　　也许，她近来对晶晶的疑心，只是源于她自己对佟让的恨意——打从警方告知她实情之后，她承认自己非常憎恨佟让。

　　只不过，802的门口放着一个塑料袋，和前几天的那个一样，而这一次，袋子里装着一副扑克牌，包装图案和佟让留下的相同。

　　“7”。

　　徐卉慧用力地将塑料袋和里面的东西握成一团，她觉得自己正在被那个跟踪者耍弄。

　　是的，对方在以此为乐。

　　7.

　　“什么？撤销举报？”陈东站在邵局的办公室里，一脸惊愕。

　　邵局也皱着眉，双手交叉在案桌上，“那个女大学生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所里值夜班的，说什么都要把前阵子的举报撤销，还说自己指认错人了，电话诈骗她的人不是嫌疑人。”

　　陈东一口否决，“这不可能，即便没有她的举报，我们组的人也在那家鱼贩子的摊位前蛰伏很久了，邵局，我确信林山就是诈骗团伙的一员，他和他妻子郭婷都有问题。”

　　邵局微眯起眼，打量陈东，“你说得没错，这个林山确实嫌疑很大，且我们已经把消息公布给了社会面，就说明这件事还是要按我们的意图查下去。只不过，这涉及到很大的一个分支点——如果林山真的没有电话诈骗举报人，那进行诈骗的必定另有其人，且在林山被捕的这段期间，对方一定还在洗脑受害人，导致受害人打电话到所里申请撤销举报。”

　　陈东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肃性，他思索着，说：“也就是说，对方一定也是出没过鱼摊附近的，否则，受害人不会无故指认鱼摊来作为地点。”

　　邵局叮嘱一句：“我找你来我办公室，是想要你去把那个举报的大学生找来警局，她只要看一眼林山的真面目，就清楚自己是不是被他骗的了。”

　　“要是她不知道林山的真实长相呢？”

　　“他们曾经见过面，不可能不知道。你只管把她找来，让她交代具体的过程。”

　　陈东点点头，“明白。”

　　走出邵局办公室，陈东喊来了小赵，询问她两天前林山夫妻会面时都说了些什么。

　　女警小赵回忆说：“那天他们见面后，林山不停地询问郭婷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没事，郭婷让他放心，说自己和孩子都很好，她会等他清清白白地离开派出所的，还说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都是无关痛痒的内容，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你当时有没有观察他们两个的表情？”

　　“说实话啊，头儿，我觉得那个林山一定是他们诈骗团伙里的门面，专门派他出来骗女人的，你是没看见那个郭婷啊，她和林山见面后简直就是死心塌地的，夫妻之间感情好着呢，可不像是普通的杀猪盘。”

　　陈东想了想，和小赵走回办公室方向，对她说：“明天下午把郭婷找来，安排她和林山再次见面。这次要安排在审讯室，我要在监控室里看全程。”

　　小赵记下了。

　　陈东又交代：“上次举报诈骗的那个女大学生，你现在联系她过来一趟。”

　　这时期的一些大学都在线上网课，那个大学生在外省读书，最近也没有开学，按理说是方便来警局的。

　　可是小赵打给她两次，她都以各种借口拒绝，最后一次干脆强硬地说：“我没有被骗，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这次换陈东直接拿过座机，他锲而不舍地继续打电话给大学生，也许，在他的心底深处，他始终不愿相信林山是无辜的。

　　8.

　　周五下午3:15。孤儿院。

　　“晶晶的户籍档案啊……”吕主任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望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谨慎地问着：“你突然要看那个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徐卉慧微笑着回答：“晶晶已经10岁了，按照常理来说，她现在应该是小学3年级的学生，可她却连拼音字母都还认不全，我想，是不是应该拿着她的户籍档案去当地办理入校手续呢？我希望她能接受常规的义务教育。”

　　吕主任苦笑道：“晶晶是特殊人群，只能去特教学校念书的，之前她一直在孤儿院里，有特教的老师专门来这里进行走教，要不是这段时间……徐小姐接走了她……晶晶还是会跟着这里的其他特殊人群读书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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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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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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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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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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