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6:40,徐卉慧坐在去往县医院的公交车上。
非常幸运的是,这趟公交车上也坐着一名身穿银行职员制服的女人。她的手里抱着保温杯,一共两个,大概是分别装着饭菜、热汤。
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公交司机离她近,像是熟识,和她搭话,她疲惫地笑了笑,回道:“其实我婆婆只能喝进汤,剩下的饭菜都要我自己吃掉,每天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临近秋季,白昼变短,月亮已经爬上了夜幕,徐卉慧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职员名牌上,比划很少的两个字,“于洋”。
约莫20分钟后,公交车准时到达了医院,车上本就没几个人,于洋第一个下去,徐卉慧紧跟她身后,两个人中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都朝着住院部走。
乘坐电梯到了8楼,于洋好像根本就没察觉到同行的徐卉慧,她和路上的护士打招呼,走到8003的病房门口走进去,不关门,要通风,然后打开保温杯,拿出饭菜、热汤,还都冒着热气。
徐卉慧怕被发现,就故作若无其事地在病房门口绕来绕去,每一次经过,她瞥见的都是于洋在给病床上的老人擦拭起身体,从脸到手臂,到腰腹,到小腿,再到双脚,接着翻个身,擦拭后背,忙完这些,刚好过去十分钟,她时间掐算的很准,去卫生间里洗了手,就开始端过热汤来喂床上的人喝。
徐卉慧停在门口,仔细地观察着老人的模样,看上去已经年近八十,怎么想都不会是佟让的母亲。但她回想起自己在离开警局时,王世尧曾告诉过她,第七个受害人的名字叫做于洋。
“由于佟让是化名,且他在上一段婚姻中使用的又是另外一个名字,这导致他的个人线索总是会中断,每当我们要将他抓获的时候,他总是能巧妙地利用另外不同的身份逃脱,这也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将他抓获的原因。”当时,王世尧还有些无法认同地皱着眉,“而且,这个叫做于洋的被害人也是最执迷不悟的一个,她完全不配合调查,甚至都不关心警方能帮她追回骗款,她相信嫌疑人是爱她的,并且直言要等他回来。”
可他骗走了她那么多钱。
徐卉慧感到不可思议,据说,是一百多万。
那女人是蠢货吗?男人竟然比自己的积蓄还重要?
徐卉慧觉得对方已经被洗脑得失去了自我,即便这一刻,徐卉慧还是不能够确信自己失踪的未婚夫是不是她失踪的丈夫,可直觉告诉她——这是真的。
哪怕她自己也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份直觉。
可内心的愤怒驱使她要将一切谜底找出,至少,她要协助警方来完成案件的进展。
这么想着,徐卉慧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夜里8点。
在经过一楼大厅时,她看见一对母女推门走了进来,女儿穿着中学生的校服,但是个子不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留着齐刘海,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徐卉慧猛地想到了晶晶,还记得佟让没有失踪之前,他们时常会去旧城区看望晶晶。
如果晶晶的身份是真实的,那么她会不会知道佟让的蛛丝马迹?
徐卉慧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仿佛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
4.
关于这桩诈骗团伙案,王世尧已经接手有半年。
上一任队长一直作为主要负责人来追踪,但由于证据不足、证人不足,每次都无法将这些四散在天南海北的人抓获。加上那个队长调去了别的派出所,临走之前就举荐所里最年轻的队长王世尧来接手。
这算是王世尧近来负责的大案子了,可埋头苦干了几个月,始终一无收获。
但转机却出现在三个月前。
有女子报警说一个张姓男子涉嫌诈骗并殴打,王世尧带人突袭的时候将那个张姓男子抓获,并得到了目前的这些证据与信息。
只不过,还不够充足,加上张姓男子口中的网络公司早就已经更名,连法人都换了,更是成了无头账,且他充其量是这个公司的补充员工,根本就不是当年的那一伙人。
所以,眼下更重要的是继续搜集信息,尤其是要找到和当年那个公司注销时间相吻合的受害者。
小秦总是会抱怨:“当年啊,当年我还没大学毕业呢,这让人去哪查啊?”
王世尧耐着性子地劝慰这个愣头青:“想要破案就要有耐心,你想想看这些杀猪盘都是怎么得手的?还不是要靠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来俘获一颗又一颗的芳心吗?”
话虽如此,王世尧也开始有些疲乏。案子太久了,实在很考验耐力。哪怕是他现在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配合人……
王世尧的警车停在徐卉慧家的小区门口,从1个小时之前,他就停在这里。从徐卉慧8:30走进小区之后,他也没有立刻离开。
最近一周他都在做这件事,毕竟她是还没遭到嫌疑人毒手的“被害者”,王世尧总觉得,嫌疑人应该不会放过好不容易钓到的鱼,所以跟在徐卉慧身边,也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正想着,电话打了进来,王世尧顺手按了外放,小秦的声音传出:“头儿,上头刚才来催刘丰的案子,是家属又来闹了。”Χiυmъ.cοΜ
王世尧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所里,见面说。”
挂了电话,王世尧的车子才驶出不远,他无意间瞥一眼后视镜,竟看到徐卉慧出了小区。
这么晚,她独自一人要去哪?
王世尧蹙起眉,很在意她的去处,可又急着赶回派出所,只好选了后者。
5.
夜晚9:06。
徐卉慧出门的原因是她把手机落在了单位,她急着拦下一辆出租车折返回去。
还好大衣口袋里装着现金。约莫15分钟后,她付了车费,匆匆去学校里取手机。
时间不早了,她要赶在10:00之前到家,不然小区夜晚里人太少,她总会感到害怕。
结果在学校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才有一辆空车,她迫不及待地坐进去,低头翻看手机时看到了孤儿院的吴老师在帮晶晶庆祝生日的照片。
徐卉慧都忘记了,今天的确是晶晶的生日。
正打算要给吴老师打电话,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徐卉慧的身体猛然前倾,司机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下车:“谁把钉子板扔在路中间啊,我轮胎都扎破了!”
徐卉慧犹豫着要不要下去,但距离自己家还有一半路程,又不知道司机要检查多久,纠结中,她忽地感到窗边有一道模糊的黑影闪了过去。
徐卉慧一怔,目光透过车窗玻璃张望外面。
空旷的街道上并无异常,她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然而下一秒,“砰”的一声,一只手按在了车窗上,她吓了一跳,猛地盯着那映在玻璃上的脸孔,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他母亲站在他身后,比划着口型大声询问徐卉慧:“姐,能拼个车吗?这个点儿叫不到出租了。”
徐卉慧惊魂未定,司机在这时扯着嗓子喊:“不拼不拼,车胎坏了走不了!”接着就回到后备箱开始翻找工具,要把备用轮胎换上。
徐卉慧只得下了车,给司机扫码付了车费,剩下的路要靠步行。
那对母子也和她同路,走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徐卉慧紧握着手机,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原本需要20分钟的路程硬是被她走成了11分钟。
她动作利落地刷卡进小区,余光瞥见那对母子经过她小区门口继续向前走了。
徐卉慧松下一口气,尽管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可独居生活令她在夜晚总是充满警惕。好不容易回了家,打开灯,澡都没力气洗了,只简单了洗了把脸,刷了牙,换好睡衣,不到6分钟就关了灯。
准备拉窗帘睡觉的时候,她站在窗子旁却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她家住在8楼。
而这个时间,有人正站在楼下盯着她的窗子看。
徐卉慧的心再一次“咚咚”地跳了起来,她惊恐地退回到窗边,迅速将自己裹进被子中,一双眼睛睁得极大,黑暗中尤显明亮。
不是错觉。那个人已经站在她楼下五天了。
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位置,分明不可能是巧合。
是否该报警?可报警之后呢?遭到报复该怎么办?
徐卉慧心神不宁,以至于失眠了一整晚。等到凌晨时分,她昏昏沉沉地小睡了片刻,而后猛然惊醒,一看手机,5:10分。
她爬下床,想去找杯水喝,门铃恰时响起。
“叮铃——”
徐卉慧的背脊紧绷地僵直,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砰”、“砰”、“砰”。
她先是悄悄走到门口,点开电子锁的摄像头,发现门外并没有人在,等了好半天,门铃声不再响起,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电梯显示“1”,就好像没有人来过这个楼层。
然后她低头一看,有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门口。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流淌下来,她伫立了很久才俯身去打开那个袋子。
里面有一枚门卡。
由于她的门锁是密码锁,不需要钥匙,可门卡却录进了小区和密码锁的通行识别。很显然,对方知道她的居住门牌号,并把她丢失的门卡送了回来。
这令徐卉慧感到毛骨悚然。
6.
10月28日,上午6:18分,南县。
一间临着路边的包子铺正值食客高峰,三张小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屉穿梭在狭窄的过道,有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来打听要怎样去副食市场买鱼,老板娘满口方言,指着最里头的摊位说:“务个当!”
要找卖鱼摊位的话,要穿过水果摊和鲜肉摊,冲锋衣男人的视线飘忽地看着小贩们将牛肉切割、水果装箱,再用捕蝇纸挥赶着盘旋在生肉上头的不知名的蚊虫,言语中夹杂着粗鲁的的词语。
“阿徐呀,我订的那些个鱼都到了没?”音调颇高的对话声将冲锋衣男人的步伐拉了过去。
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站在鱼摊后方的高个子男人,又年轻又老的面容,一双眼睛黑而亮,皮肤也是黝黑的,穿着一双蓝色的水靴,腰上绑着零钱包,手里握着把砍鱼的菜刀,刀刃上滴着血水,水淌了一地,满地都是两眼翻白的鱼头,它们的腮好像还在轻微煽动。
“到了。”高个子男人不太爱说话,转身进屋把一袋子鱼拎了出来,递给客人,抬手蹭了一把喷溅到脸上的鱼血。
客人笑着接过来,又搭话说:“你婆娘咋样喽?是不是要生了?上次来见时,她肚子圆得很!”
高个子男人点点头,脸上显现出一丝喜悦的表情。他身后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年轻女人,是名孕妇,快8个月大的肚子圆鼓鼓的,像是即将开膛破肚的鱼。她见了来买鱼的客人,热情地笑着搭话,还说自家男人是外乡的,学不会本地话,沉默寡言可别放在心上。
买鱼的客人骑上自行车,直说“话少的好,实诚!就喜欢他这样的才总来买你家的鱼”,接着就笑着离开。
孕妇走到高个子男人的身边,拿起水管帮着清理案板上的血水,还问他早饭要吃什么,她回屋去做。
男人说了个“饼”,然后抢过她的水管,拉扯间,满手的鱼腥味儿沾在了女人嫩白的手臂上,亦有几片鱼鳞落在了她腹部。
冲锋衣男人将这些看在眼里,背过身去的时候按了按颈窝里的耳麦,道:“找到他了,不太上相,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耳麦里传出一个男人咀嚼的声音:“怎么?小陈你是去相亲啊?还看人家长的好看不好看,男人你也喜欢?”
女警小赵跟着说:“陈队,我们给你留了一屉包子,门口这家的味道还挺正宗的。”
冲锋衣男人没心情考虑包子的事,又问男人:“邵局,现在抓人吗?他老婆也在,看着确实是快生了。”
“等他老婆生完,人都要跑了。”邵局说:“你先确保他手里不带凶器,要离孕妇远一点,路线我们已经规划好了,这附近的交通枢纽也有流动哨把守,他跑不走,你只管把他堵在原地,车子马上到。”
冲锋衣男人点头:“明白。”然后转身,看向附近流动的同样穿着冲锋衣的同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朝卖鱼的摊位走去。
孕妇在这时进店里去烙饼,冲锋衣男人找准了这个时间,他加快脚步,走到摊位前,高个子男人注意到他,抬起套袖抹了一把鼻子,脸色也没见多好看,语气冷漠地问了句:“买鱼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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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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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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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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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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