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面色不变,半垂着眼,将指尖的绣花针扎入绣棚上固定好,声音淡淡:“陛下是在质问我么?”
谢桀压着火,语气中却难免带出了几分斥责的意味:“你既然知道淑妃动了害你之心,为何不与朕说?如此恣意妄为,自作主张,甚至将林无月扯了进来……”
“陛下这话好笑,淑妃难不成是第一次对我生出杀意么?”阿赫雅重重将绣棚放在案上,抬眼盯着谢桀,扯了扯唇角,“我更不知道,您有什么可气?为了淑妃背后的沈家,还是为了尚在大胥的北戎使团?”
“小兰珠只是北戎丞相的私礼,与两国邦交扯不上关系。”她语气微凉,仿佛置身事外地叙述,“陛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使团之中自有太子镇压,不会让您太过为难。”
谢桀呼吸一窒,望着阿赫雅的眼睛,指尖莫名颤了颤。
他猜测过阿赫雅面对自己的种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她如此平静地对自己剖白每一分筹码,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仿佛这只是一场唯关利益的谋算。
阿赫雅犹自在说:“至于您的沈家——陛下不肯为了宫廷仇隙寒了功臣的心,无妨,如今淑妃犯下大错,沈家唯有避之不及,您只需要等着他们上书陈罪,再以礼贤下士的姿态,将沈家从此事摘出来。”
“他们只会感念皇恩浩荡,您的大局,您的兵士,都顾全着呢。”她睫羽颤动的弧度仿佛蝶翼,轻而有力,落在人心上,便成了看不清摸不着的锋刃,“陛下只要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此局与您,并无半分妨碍啊。”
既然如此,谢桀又有什么必要,当着她的面这般作态呢?
说到底,他也是获利的那一方。
“所以……”谢桀目光暗沉,声音有些闷,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从淑妃与小兰珠合谋,到林无月当众捉人提审,确确实实,都是你一步一步算计出来的。”
“是。”阿赫雅看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毫不犹豫地答了:“陛下高高在上,可以理智无情地将人心当作棋子,我不行。”
“当日我说过,我要淑妃杀人偿命。”她冷冷道,“陛下不肯做的事,我来做,不肯报的仇,我来报。”
谢桀猛然捏紧了拳头,整个人仿佛从头被淋下一桶冰水,寒意蔓延进骨头心脏。
他盯着阿赫雅,心中空洞洞的,任冷风吹透,莫名生出了几分恐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赫雅如此坚决固执,甚至可以称得上杀气凛冽的一面。
仿佛一把已经出鞘的利剑,褪去所有伪装,将锋芒尽数展露。
而后呢?她是否要离开了?
谢桀狠狠地闭了闭眼,声音艰难,含着痛苦的挣扎:“朕不是不肯……”
可周沅沅并没有死,南方数十万将士的命数却是实实在在落在沈家剑锋所指之处。
这要他如何决断?难不成只凭一时意气,将还困在战乱中的流民,为国出征的将士都弃如敝履么?
“我知道陛下也有苦衷。”阿赫雅眸光清浅,静静地凝望谢桀,声音也缓和了下来,“所以,我并不曾逼迫您替我,替沅沅出头。”
“人情淡薄,您本也没有任何义务,要对我的希望负什么责任。”她叹了口气,撑着起身,向谢桀深深一礼,“只请您看在曾经还有过几段欢喜时光的份上,与我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糊涂过去,也就是了。”xǐυmь.℃òm
她说得轻巧,几句话就将两人的关系拉得陌生疏离,仿佛从前的柔情缠绵,都只是一场幻梦。
泡沫一般,在现实的荆棘里,轻轻一碰,便碎了个彻底,不留半点痕迹。
谢桀咬着牙,额上浮起青筋,像吞下了一枚炭火,从喉咙到心脏都被灼烫得锐痛,连同骨头,密密麻麻地蔓延开。
“阿赫雅……”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几乎像是哀求,“别这样。”
不要用这种面对陌生人一般的目光来看他。
“朕知道你因沅沅的事,心有郁结。”谢桀沉声开口,含着几分急躁,“再等半个月……再过半个月,朕一定给你一个答案。”
派去看护周沅沅的御医昨日回报,说是再过半月,周沅沅身上的伤便可以大好了,连带着记忆也有望恢复些许。
到时候,阿赫雅的身子也要比如今更强上几分,他便叫人备好马车,带她出宫去看望周沅沅。
只要见着人,阿赫雅自然会明白自己的为难与苦心,不会再赌气了。
谢桀如此想着,伸手去拉阿赫雅起身,哄道:“淑妃此事,是她咎由自取,朕不怪你,也不会去牵连林无月。”
淑妃包藏祸心,与小兰珠合谋,从北戎使团取药毒害阿赫雅,此事证据确凿,即便是沈家也只能俯首认罪。
“待沈将军率军回京,淑妃或打入冷宫,或送返沈家,在家庙清苦余生。”他低声道,“朕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对你不利。”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没有回答。
打入冷宫也好,送返沈家也罢,淑妃不还是依旧苟活人世么?
她要的是血债血偿,她要的是淑妃眼睁睁看着亲人的背叛,在不甘痛苦里死去。
只有这样,才堪堪能与沅沅葬身火海的煎熬挣扎同等。
她收敛了眉目间的冷意,没有与谢桀多费口舌,只是自顾自坐回床边,不再看谢桀。
软罗纱帐垂下,朦胧了她的身影。
谢桀隔着谢稷的摇篮,定定地凝望阿赫雅,有一瞬间,莫名生出了恍惚与心慌。
明明她就近在眼前,却仿佛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象,再一错眼,就会消失不见。
“陛下请回吧。”阿赫雅的声音淡淡,“淑妃派人联络北戎使团的消息瞒不住的,只怕明日早朝上,诸位大人们还有一番唇枪舌战,要待您定夺。”
算算时间,那位在朝中为官的沈二叔也该收到自己让无月送出去的东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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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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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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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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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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