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觉得这老板真有意思,一会儿淡漠地叫夏组长,一会儿又笑眯眯地喊姐姐,就像是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人前人后切换自如。
李顽没喝酒,率先将车开了过来,并极为负责的打开了后车门,他没什么表情的抬手冲夏歧比了个“请”的手势,礼貌中带着强硬,让夏歧有种他今儿要是不上车李顽就会上来把他绑上车的错觉。
兜了一晚上圈子,夏歧还是没能避免地坐上了闻钊的车。
街边霓虹闪烁,反倒给无人的街区平添了几分清冷,夏歧临窗坐得端正,显得拘紧又忐忑。
“东樾华林是吧?”车开出一截,闻钊突然侧头问。
夏歧怔怔地点了头,点完才疑惑闻钊怎么会如此精准地道出夏晗的住处,新老板对手底下员工未免太过上心了些吧?
像是看出夏歧脸上的疑惑,闻钊转回头自顾开口,像解释,更像自我调侃:“要留住一个优秀员工不容易,我刚接手宝翠楼肯定要对所有人都上心些,方方面面都得顾上。”
夏歧抿着唇没接话,闻钊又自顾叹气道:“上心又有什么用呢,想走的就算是把心挖出来供到跟前也留不住啊。”
没有指名道姓,却字字敲在夏歧心窝上。
知道的是他提了离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提的是离婚呢。
“我……”夏歧张了张口,打算顺着闻钊起好的话头再提一提离职的事,结果刚张了口就被闻钊出声打断了。
“姐姐今晚高兴吗?”
又是姐姐,夏歧下意识蹙了眉,摸不透闻钊问这话的意图。他略一沉吟,按着员工回答老板的常规路数点了点头,“老板请客,当然高兴。”
“高兴就好。”闻钊摆了摆手,“不高兴的就别老挂嘴边了。”
不高兴的?他猜到自己打算话赶话的提离职了?
想到此,夏歧微微朝左偏了偏头,余光里映出闻钊大半张侧脸。
汉兰达的车厢宽敞,但闻钊身高腿长,坐在旁边并未怎么与自己拉开距离,夏歧的余光将那大半张脸细细描了一遍。
从挺俏的鼻尖到直挺的鼻梁,往上是微垂的眼睫,不算密,却很长。
他想起上午在办公室里被这双眼睛打量,带着浅淡的微笑,浓墨般深不见底。
年轻英俊只是表象,实则内里潜藏着商人的狡猾和上位者的敏锐。
闻钊突然抵着下唇低低笑了两声,迫使夏歧回了神,然后闻钊的调侃便一并钻进了耳窝里——
“姐姐再这么看下去,我该害羞了。”
夏歧怔了一下,慌忙转回脸,因为对方玩味的笑和不正经的话,尴尬和心虚催促着心脏狂跳不已,待回过味儿来,又觉得尴尬和心虚都是不应该的,然后就只剩懊恼。恼自己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牵着鼻子遛了一遭。
这种莫名被调戏的感觉让夏歧有些不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那你羞一个我看看。”
闻钊一愣,似没想到对方会接这么一句,笑容卡在颊边,尴尬之情并不比夏歧少多少。
就像皮球,踢出去的人胜券在握,以为对方会因为接不住球而灰头土脸,结果没承想对方不但接住了,还狠狠一脚给踢了回来,皮球弹在膝盖上,力道之猛,差点没让他跪下。
闻钊心想,这冒牌货还不是个善茬儿呢。
好在他自己也半斤八两,听了对方的话只尴尬了一瞬便恢复如常了。
就在夏歧以为揭过了这茬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侧旁的人突然靠了过来,右肩抵着他的左肩,挺俏的鼻尖都快怼到他脸上了。
夏歧呼吸一滞,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后脑撞在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扯着嘴角“嘶”了声,眉毛拧成了一根细长的线。
“姐姐你看,”闻钊的食指点了点自己颧骨的位置,似没看见他脸上的不虞,笑着问,“是不是红了?”
两人离得太近了,闻钊身上浅淡的古龙水香混着酒香尽数钻进鼻腔里,夏歧心跳莫名快了两拍,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像是为了配合老板的话,车厢的灯突的亮了,浅淡的暖黄色,并不很明亮,但要看清对方的脸却绰绰有余。
夏歧的目光擦着闻钊的眼角往驾驶座扫了一眼,李顽双手把着双向盘,神情专注的盯着前路,一副认真开车的模样,仿佛那灯是声控的。
夏歧收回目光,视线稳稳落在闻钊手指的地方,心跳已然恢复如常,他轻咳一声调整嗓子,淡声道:“没看出来。”
闻钊挑起一边眉毛,侧着脸转了个方向,食指点了点另一边,“那这边肯定红了。”
夏歧被这个姿势弄得只能窝在角落里,他烦躁地皱起眉,忍着最后的耐心说:“没有。”
“不可能吧。”闻钊退了退,一脸不可思议,“我一害羞就脸红的。”
夏歧没揭穿他,其实顺着对方的话敷衍的答一句“红了”这茬儿就能揭过去了,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想了。
他今天演了一天夏晗,刚上岗还没找着状态就被这自以为是的老板调戏了两回,让他本就不算美丽的心情雪上加霜。
“真看不出来。”夏歧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可能脸皮太厚了吧。”
“扑哧——”
前排爆出一记闷笑,连带着车身都跟着扭了两步,夏歧和闻钊难得一致的双双抬眼看向驾驶座。
后视镜里,李顽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的尬笑,视线相接,他迅速敛了笑,表情极为严肃板正的为自己刚才的失态买单:“我刚突然想到一个笑话……”
“开车的时候专注一点,”闻钊倒回自己位子上,视线凉凉地往前睨了一眼,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来听听。”
李顽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说来听听”指的是笑话,他一边向右打着方向盘一边在脑内快速搜索,还真让他搜到一个。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说:“小孩问妈妈,心和肝有腿吗?”
妈妈答:“傻孩子,心和肝怎么会有腿呢?”
小孩疑惑地说:“那昨天晚上我为什么听到爸爸小声说,“心肝,把腿分开一点。”
“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讲笑话的人自己先控制不住的放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哈哈……”
闻钊的太阳穴突突蹦了两下。
夏歧转脸看向窗外,假装自己暂时失聪了。
察觉到车内更为尴尬的气氛后,李顽咬着舌尖止住笑,他忐忑的扫了眼后视镜,对上老板冷嗖嗖的眼神后,恨不得一口下去直接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我他妈这张嘴都说了啥?
他松开发麻的舌尖,试探着将气氛重新调节回来:“要不……我重新讲一个?”
闻钊一个冷眼甩过来,“嘴巴不要就捐了吧,挂脸上也不见得好看。”
李顽老老实实闭了嘴,一时间车里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好在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车载导航便提醒目的地到了。
各怀心思的三人均松了口气,夏歧拿着包打开车门,侧身冲里面的闻钊点了下头,“谢谢您今天送我回来。”
短短几分钟,刚才的尴尬似乎已经在闻钊身上不复存在了,他侧头冲夏歧笑了笑:“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该客气还是要客气的。”
夏歧说完抬腿下车,还未起身忽听车内的人道:“我私底下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话接得牛头不对马嘴,他疑惑地转过脸,对上闻钊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听人事说,夏组长休假前跟她提了薪资问题。”闻钊看着他,脸上仍挂着浅淡的微笑,“她很尽责,我接手宝翠楼的第一天就跟我反应了这个问题。”
夏歧的第一反应是闻钊称呼的是‘夏组长’而非‘姐姐’,第二反应才是对薪资的疑惑。
“宝翠楼的底薪一向是按资历和年限来的,提成也一样。”暖黄的灯光洒在闻钊脸上,给他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柔和,“你对薪酬有要求大可直接跟我谈,犯不着拿辞职那一套来炸我。”
夏歧脑子嗡了一下,夏晗去世前跟人事提了想涨工资?而他今天一来就跟老板甩了辞呈,这种情况任谁都会误会吧!
“我……”夏歧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ωωω.χΙυΜЬ.Cǒm
“你的新合同还没签,对薪酬上的要求可以提。”闻钊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至于辞职……”
“不用。”夏歧打断他,“老板,我还是想辞职。”
闻钊挑了挑眉毛,“因为老家那个男朋友?”
这是为了辞职事先编好的谎话,夏歧点头,“是。”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这么好的工作前景,”闻钊面露不解,“这可不像是我了解到的夏组长的个性啊。”
“您对我的了解可能有一些偏差。”夏歧想了想道,“比起工作前景我可能更渴望婚姻生活。”说到这里夏歧一顿,随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毕竟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闻钊思索良久后点点头,“就没打算在沣市找一个?”
在沣市找一个男朋友,既解决了婚姻又不用放弃眼下的工作,两全齐美。
可惜夏歧并不接招,他淡淡道:“沣市没有现成的呀。”
“这好办哪。”闻钊突然冲他眨了眨眼,“你瞧我怎么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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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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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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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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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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