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兰芝从昏迷中醒来,一时半会儿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茫然地看着身边人。
身下传来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头上八角翠盖华顶,垂下厚重帷帛,隔开外界。
身边坐了一个女子,面如满月,眉如卧蚕。嘴唇饱满,嘟起来的时候,像一串熟透的红莓果子。眼睛圆圆,表情中随时留着一惊一乍的余韵,是这个年龄常见的天真活泼。
她自称清河公主。
“承钰哥哥说,你适才太过激动,不小心碰到头,醒来后会有些迷糊,可能记不清楚一些事情。原来真的是这样。”公主眉毛飞起,惊奇地睁大眼睛。
“你认识曹郎?”阴兰芝坐起身子,急切间,差点撞到一旁的车桯。
公主伸手扶住她,口中絮絮抱怨:“我的车太小了,还不如那丧门星的车驾宽大。哼,她逾制,她僭越,她漠视宫规,御史居然不参她?太没天理了。”
公主碎碎念,御史台喷嚏连天。
冤枉!
凌清舒本无封号品秩,哪来的车驾?那是皇太后在她年幼时,就吩咐下来,凡大小姐出行,用皇太后的半面仪仗。按制,皇太后仪仗规格最高,地位最尊,一旦摆出去,百官避让,道旁跪拜。
要说逾制僭越,那是确凿无疑。御史也曾闹过,奈何御史这头一上书,那头皇太后也不哭也不闹,也不找皇帝理论,只从那日起开始断膳食,滴水不沾,颗粒不进。皇帝领着后宫众人在圣和宫跪拜苦劝,太后只是搂着小小的凌清舒,默默垂泪。
皇帝无奈,命人宣了那肇事的御史来,当着皇太后的面问他:“朕有今日,全赖太后倾心抚育,冒死相救。卿今行此事,是欲置朕于不孝之地,受万世唾骂乎?”
御史吓得两股战战,汗如浆下,口称“臣万死不敢”。满朝文武见识了皇太后护犊子的决心,自此后偃旗息鼓,绝口不提凌清舒之事。
那年凌清舒与公主的车驾在道上相遇,各不相让。便是一个说自己这是太后仪仗,百官跪拜避让,一个坚持她不过一侯府女,见公主应当下避上,卑避尊。两人相持不下,堵得一条大街水泄不通。
阴兰芝不知道这些纠葛,也不知她口中的“丧门星”是谁,只急急问道:“曹郎呢?我要见曹郎。”
“承钰哥哥跟那个丧门星说话呢。”公主挑起帷幕,探出头张望了一下,伸手指给她看:“喏,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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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舒正在跟曹承钰发飙。
“你的未婚妻,天天拿着刀舞着剑来砍我?就因为几年前我跟你有过一段芝麻绿豆大的往事?”盈润肌肤里透着赤霞,怒意爬满柳条长眉,音量不高,却焠着危险的冷火。
芝麻绿豆大的往事?
曹承钰静了静,方才开口:“她是病人。”
“病人就能肆意行凶?若是我被她砍死了,就是我倒霉该死?”凌清舒气得一鞭子甩出去,正好击中一颗大树。枯叶扑簌簌落下来,全堆在两人身上。
她不耐烦地扫一扫肩膀,冷冷道,“曹承钰,我警告你,下次她再发疯,我不会再留情面。直接叫人把她当刺客拿下,你自去皇城司狱解释申辩。”
“好。”曹承钰点头,忽然又轻叹一声,“大小姐,多谢你,仍愿替阿芝保守秘密。”
昨夜事发突然,又是晚上,光线不明。慕容却罗等人只看到阴兰芝暴起发难,令石雄措不及防之下挥刀格挡,为他们赢得救公主的良机,却并未看清她剑锋真正所指。混乱过后,阴兰芝已然晕倒在曹承钰怀里。
从头到尾,真相只有曹承钰与凌清舒两人心知肚明。
凌清舒冷哼一声,“你放心,我答应了的事,向来说话算数。回京之后,我就替你寻访杏林高手,看能不能治好你未来妻子的毛病。”m.χIùmЬ.CǒM
打量他一眼,声音忽然带了点笑:“就算是我送与你的新婚贺礼。”
曹承钰沉默片刻,方低声道:“多谢。你呢?”
“我什么?”晨间天气寒冷,她昨夜下榻宛城太守府,择床,翻来覆去睡不好。此时头晕,气闷,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却又无法宣泄,说什么话都难免带着火气。
曹承钰回答的声音很轻:“……你什么时候定亲?皇太后会接受慕容将军吗?他……毕竟是胡人。”
草叶上有凝了一夜的露水,反射着清晨灰白的天光,从叶片高处慢慢滚到低处,“嗤”地一声,轻巧滴落。
“我的亲事?”
凌清舒收回马鞭,扬起脸,看着天边。那里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正迸出晨间第一丝曙光。
唇角微微弯起,神色傲然:“曹承钰,你放心。若有我的好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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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却罗押着石雄,眼睛却一直朝左侧的小树林瞥。
好不容易等那两人出来,曹承钰上马,朝公主车驾驰去。凌清舒自去了自己的卫队。
他打马上前,靠近凌清舒:“大小姐,我与你总算从小到大相识一场,有句逆耳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劈头盖脸两个字,堵得他差点被口水噎住。
宁凝取了帷帽,在马背上直了身子,替凌清舒戴上。晨风劲冷,为防帷帽被风吹落,需用细小银簪固定。
凌清舒低着头,由宁凝轻手轻脚收拾,一边不得不忍受慕容却罗的刮噪:“曹世子是有未婚妻的人,大小姐公然把他叫到无人处说话,这等不避嫌疑的作风,虽是大小姐惯常行径,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怪。可是阴娘子何辜,要受你这样的折辱?”
宁凝手上一顿,看了慕容却罗一眼。
慕容却罗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清一清嗓子,继续理直气壮地指责:“这位阴娘子勇敢无畏,人品贵重,昨日救下公主的义举,叫人好生佩服。大小姐裙下之臣早已多得满塞大路,何苦定要去招惹曹世子?”
宁凝终于弄好帽子,勒马退下。凌清舒直起身子,提一提缰绳,马儿开始举蹄。她看着前方,慢悠悠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慕容却罗沉下眉毛,凝住眼神,紧跟在她身后,严阵以待。
前头传来的声音轻飘飘,懒洋洋,似戏谑,又似嘲弄。
“我想招惹你,将军。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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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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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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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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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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