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门紧闭,没了主要光线来源的屋内就暗了下来。
“正、正是如此!”他有点不耐烦了,余光时不时瞥向身后那扇门,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妙,“别跟我玩什么花样,你是遮汩堂的东家,你说赔就得赔,这满堂大伙刚才可都听见了。”
汉子越说声音越大,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堂内还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对对对!我们都给你作证!”
众人一乐呵,巴图尔凶巴巴的眼神就压了过去,霎时间,现场的声音以显而易见的速度消弭。
“好,说的好!”苏酥连鼓数掌,“勇气可嘉!”他抬起一只手接过墨砚递来的竹简,“这是最近七日所有买伞之人的名单,不知阁下贵姓?”
汉子眼皮狠狠一跳,手里油纸伞被他过于大的力气拧断了一截,他望了望四周才说:“张、张姓。”
“哦,原来是张公子,”苏酥指尖从前到后滑至某处就不动了,点头道:“这七日之内只有一位姓张人士,想来就是阁下了。”
汉子悄悄捏了一把冷汗,转而昂首挺胸把伞扔地上,“正是!所以你遮汩堂今日打算如何赔偿?我当日可是花了整整五百钱才买下此物,今儿个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答复,我今天便不走了!”
苏酥却不答他的话,只是像是忽然疑惑般发出疑问:“咦?张公子的账上怎么会是五百钱呢?我遮汩堂的油纸伞可不是这个价。”
汉子一惊,来之前他可都是从主家那打探好了,明明就是这个价,怎么会对不上呢?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突然转变的疑惑眼神,迟疑须臾纠正道:“我应该是……记差了,好像是五百、五百多点。”
苏酥感叹一句,“五百八十!张公子记性可真是不好呢。”
“对对,是五百八十钱!我想起来了!”大汉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伸出一只手,“但是你今日必须陪我这个价!”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倍!”
“哦?”苏酥哂笑,“张公子记性还真是不好呢。”
“堂堂遮汩堂大东家,打算当众人的面食言吗?”大汉浓眉竖起,气势汹汹,似要下一刻上前提留起人狠狠教训一番,谁知巴图尔比她还快,长剑出鞘,剑柄重重一敲身后大门,那沉闷的声响瞬间将屋内的紧张气氛拔到最高点。
苏酥指尖敲打起桌面,在大汉因忌惮巴图尔不敢动手的间隙扫了眼屋内大气不敢出的看客们,“遮汩堂油纸伞预定者为五百钱,当者五百八十钱。照这么说来,张公子是后者了,可我遮汩堂的账册上所记载的情况与之不符。”
“你什么意思?”大汉有点蒙圈,与此同时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果不其然就听苏酥说:“张岩,五百钱,乃预定者!而你方才在这两者之间举棋不定,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如果这人的的确确在遮汩堂买过油纸伞,墨砚肯定能一早就认出来,但对方去拿竹简时没有任何异样,而且大汉穿着委实算得上粗糙,负担起油纸伞高昂价格的可能性很小,一切都在说明眼前人在撒谎。
她就是要炸他一炸!
苏酥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打她钱的注意。
“你居然敢耍我!”大汉反应过来自己被人骗了,立刻恼羞成怒,“我就说你们遮汩堂的人怎么都这么磨磨唧唧,原来就是打定了不想赔钱!”
“你口口声声喊着赔钱,我就问你,”苏酥嗤笑,“你可是张岩本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汉子完全没有被人戳穿后的自觉,他心知此次任务失败,回去后铁定要被东家大骂一顿,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继续胡扯:“反正东西坏了你就是要赔钱!”
“难道你衣服穿破了还要回去找布行的麻烦?”苏酥一把将竹简扔在桌面上,站起身冷冷道:“诸位也看见了,这人就是胡搅蛮缠,此来遮汩堂恐怕是打算诬陷栽赃,既如此,我遮汩堂也不是任人欺负不还手的主……”
大汉感觉到事情陡然失去控制,慌乱间就看见‘门神’巴图尔快步上前钳制住想遛的他。
“放开!你们遮汩堂想干什么?”他梗着脖子喊,手脚还不忘记挣扎。
苏酥坐在圈椅内,冷淡道:“送往县衙,陈大人向来明察秋毫,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公然违犯法纪,毁我遮汩堂名声!”
她今日就是要杀鸡儆猴,否则一旦叫大汉平安无事出了店铺,只怕将来为了银钱效仿他的人更多。
墨砚有些担忧,因为根据他所知,这个叫张岩的人并不简单,除了是蓬莱最大蓑衣行张家的管家,更是靠捐钱成功摆脱了奴隶的身份,眼下虽说还是庶民,但他背后的靠山可不是吃素的,张家是望月镇屈指可数的士阶层家族,而汉子敢拿他的姓氏来用,恐怕这两人一早便是串通好的,他们不怕遮汩堂反抗,就怕遮汩堂不反抗。
在这个社会里,士阶层的人就算是毫无理由杀了一名品籍低于自己的庶民,最多也只是罚些钱财,根本动不了半点根基。
所以这汉子才敢那般有恃无恐过来诬陷。
他理由拙劣又如何?你们看穿了又能如何?他头上有人,他就是吃准了遮汩堂奈何不了自己,墨砚不信东家会连这点算计都看不清,之前循规蹈矩拿出账册来证明汉子诬陷,恐怕她多半是为了做给周围人看的,她就是要遮汩堂站稳这个‘理’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巨大的阶层悬殊是无法通过道理来跨越的,如此对方还要将人送去衙门,岂不是刚好中了张岩的下怀?
苏酥朝他安抚性一笑,摇着那把墨绿玉扇出了门。
大堂内顷刻间松懈下来,看了一场好戏的十几名顾客凑在一起低声耳语,他们在赌这场官司最后会是遮汩堂赢还是大汉赢。
墨砚一拳砸向掌心,终于露出来几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神色来。
“……东家啊东家,你到底是什么人?”wWW.ΧìǔΜЬ.CǒΜ
眼下的遮汩堂前身本为一家收益惨淡的蓑衣铺,是苏酥从墨砚前东家那买下来的,但那位东家搬走时候并没打算带上他,反正就是一个不值钱还浪费粮食的奴隶,索性就一并卖与了苏酥,墨砚这个名字也就是从那时候才有的,他原本以为这么年轻的东家看起来文文弱弱弱不禁风的,肯定没多久也会因为入不敷出再将店铺卖掉,他都做好了再换主人的心里准备,然而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发现他这位年轻的东家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平凡……
光是苏酥弄的那些玩意儿他就闻所未闻,什么油纸伞,什么炼酒器,但这都不算什么,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最能展现出他的出生与涵养的,可叫她觉出怪异的是,她完全无法根据对方的言行判断出她原本的出生。
……就像一块玉石掉入与它格格不入的土地上。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个迷。
“我说小伙计,你们店里的伞今日到底还卖不卖了?”有人出声打算他的思绪,墨砚慢慢回过神,笑着望柜台后走。
“卖!”
另一头,苏酥根巴图尔当街驾着大汉往县衙的方向走,突然人群前方响起一阵骚动,满街平头百姓在见到三羊舆车的刹那纷纷做鸟兽散。
苏酥抬起眼皮就看见陈音音那辆骚包又张扬的羊车停在她不远处,绿衣少年快速跳下马车,与他目光交汇瞬间她就知道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墨舒墨舒!”陈音音急切道,“大事不好了!”
“……”苏酥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音音缓口气解释,“就是我姐的事儿,说来都怪我,要不是当初怕她嫁不出去,擅自做主在招贤阁散布比武招亲的传言,我姐此番就不会遇到这事。”
苏酥跟857听到比武招亲四个字,皆是不由自主打起了精神。
“然后呢?”她问。
心里却在想着反派秦牧终于要上线了,终于要上线了!只要抱上这根粗壮的金大腿,他跟857迟早能吃饱喝足能量值走出这方天地。
陈音音倒是被她平静的反应弄得一愣,仔仔细细盯着他瞧了一遍才说话,“我姐要跟旁人成亲了,你不难过?”
苏酥:“……”
她噎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姐成她的亲,怎么扯我身上了?我又不跟她结亲。”
陈音音听完这句话眼神顿时就变了,苏酥就看见他忽然紧皱起眉头,眼睛里仿佛有两束小火苗在熊熊燃烧,不可置信又恼火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看什么绝世大渣男。
“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他给出宣判。
“……”苏酥猛不丁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她还没生气对方倒是恶人先告状了,骂道:“府里的小丫鬟说,几天前你跟我姐□□之下在廊檐下打情骂俏,还抱……”
他话说了一半猛然闭嘴,像是刚注意到巴图尔身旁的大汉,就问:“他是谁?”
那大汉在看见县令之子跟苏酥熟识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主子的事情不妙,此刻被点到自己的名字,腿脚不禁打起颤来,“草、草民赵三,见…见过二公子。”
整个望月镇的人谁见了他不怕,陈音音见惯了,便没有察觉出对方的异样,而是让巴图尔把人带到一旁,一副要跟苏酥讲悄悄话的架势。
巴图尔连正眼都没看他,只望向苏酥,见对方点头才略有担忧的离开。
“你这什么不懂尊卑的奴隶,居然敢瞪本公子!”陈音音朝巴图尔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才继续之前的话题,“就是那天你走后,府上便都知道你跟我阿姐的好事儿,我没看出来,我姐那个女阎王你都敢招惹,你老实告诉我你俩啥时候好上的?”
……你俩啥时候好上的?
苏酥眼皮狠狠一抽,磨着后槽牙问:“谁散布的谣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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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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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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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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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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