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尸的少年多哆哆嗦嗦爬起来,舆车也不要了,撒丫子朝前拼命狂奔。
苏酥见着这架势,大概知道了女子的身份——
县令嫡长女陈月华!
人赐外号:黑面阎王。
与现在马不停蹄逃命的花孔雀是双生子,只不过她先出生,占了长姐的位置,至于为什么给一个女子贴上遭人嫌的“黑面”二字,据说是因为此人自幼酷爱舞刀弄枪,太阳底下练得一身好武艺,这经年累月下来,自然比不得一般女子娇嫩,更叫人感觉滑稽的是,陈月华与她胞弟陈音音比起来,两人肤色大相径庭,一白一黑,真真就是人间活无常!
这些都是苏酥才来这儿时,为了能快速了解当地形势,暗中把望月镇的达官显贵摸了个遍,此刻才能一眼认出女子的身份。
但问题是,这俩都不是好惹的主。
“啪!”鞭子划破空气狠狠砸向青砖地面,吓得陈音音慌慌张张抱紧了脑袋蹲在地上,枣红色彪马险险从他头顶越过,女子猛地用力勒紧缰绳。
“嘶——”
马蹄高高跃起,又稳稳落下。
等前面没动静了陈音音才试探性地掀开一边眼皮。
没成想,一抬头就被马儿下巴撞得又给蹲回去。
炽热的鼻息从头浇下,其中还夹杂着也不知是马鼻涕还是什么的东西,陈音音咧着嘴、皱着眉,嫌弃到差点反胃吐出来。
他擦了擦脸,站起身指向马背上的女子,“陈月华!你少管我闲事!你一个闺中女子不在家好好绣花,整日出来抛头露面,咱家脸都被你丢光了!”
“咱家脸有没有被我丢光我不知道,但我的脸快被你丢光了!”陈月华居高临下睇他,“招贤阁比武招亲的馊主意是不是你想出来的?”
陈音音稍显心虚,却死不认账,“我哪有时间管你那点破事儿!别出啥事就拿我开刀!”
“你还不想承认!”陈月华气得长鞭一卷,把要逃走的陈音音套着脖子拽了回来,咬牙切齿问:“你说是不说!”
陈音音脑袋仰靠在马颈处,被勒得差点儿翻白眼,两只手攥紧了脖子上的长鞭,急忙道:“我说!我说!太奶奶你先给我松开好不好?”
陈月华心中有所顾忌,闻言便利落收回鞭绳。
陈音音连连咳嗽几声才缓过气,刚打算梗着脖子开骂就对上对方瞪过来的视线,一瞬间整个人蔫吧了下去,缩着脑袋说温温吞吞说:“前几日我给阿娘送鸡汤时,听到她跟父亲讨论你婚嫁的事儿,要在沭城郡名门世家中给你择一佳品良婿,父亲之意是想把你嫁出去,阿娘不同意你远嫁,打算就在家门口给你择亲,两人就起了争执,我寻摸着放你出去祸害别人,不如直接招人入赘,所以才在招贤阁挂了招亲的告示牌子,咱家丑事不能叫旁人知道不是……”
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边说边点头,然而一抬眸便止住了声音,因为陈月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气急败坏地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打算回去问问清楚,陈音音忙喊住她,“你见到爹娘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陈月华回头,“管好你自己!半个时辰内给我回府!”
她说完扬鞭而去,却与不远处一道极为清冷的目光对上。
这会儿普通百姓早就吓得躲了起来,负手而立的苏酥跟巴图尔自然就成了众人中的异类,陈月华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果然是活阎王,做事干净利落。
苏酥等了片刻,一身狼狈的陈音音终于在家奴殷勤打理之下,恢复成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他不紧不慢走过来,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斜眼瞧她,“你遮汩堂所有油纸伞本公子全要了!限你三日之内送到县令府,否则本公子就拆了你的店!”
头一回有人敢放狠话说要拆了她的店。
苏酥上下打量着他,还用鼻子嗅了嗅,忽然就问,“你是不是有病?”
“……?!”
眼看陈音音又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气得涨红脸,她赶忙又认真问了一遍,“你有没有病?”
这回可把陈音音激得就要以“以下犯上”之罪抓她,苏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兄台,先别激动,有病治病,千万不可拖延!”
“你欺人太甚!”陈音音嫩手一挥,指挥人将眼前不知死活的两个贱民团团围住,“给我带回去!立刻收押!”
他一定要让对方为自己的言行付出血淋淋地代价!
巴图尔立刻挡在苏酥身前,双手握拳呈保护者姿态,那狼一样的目光盯得周围家奴微微后退半步。
就在双方局势快要擦枪走火之时,一道轻轻的叹息声仿若窒闷热夏夜里,缓缓荡涤过肌肤表层的清凉空气,不自觉抚平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紧张不安。xiumb.com
剑拔弩张的气氛撕裂出一道缝隙。
苏酥朝陈音音招了招手,“你过来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少给我耍花招!本公子今日就抓定你了!”他挥了挥手,“给我上。”
“等一下!”苏酥似是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众人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混账话时,她却忽然身形一闪,一手掐住陈音音脖颈,一手将他两条胳膊抓缚在身后。
这动作太快,现场之人都没反应过来,等看清眼前场景时,却已陷入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被动局面。
“放了我家公子!”矮个子家奴恶狠狠发出威胁,“否则我家县令大人定然会将你抓捕入狱!”
“说的就跟你们之前没打算把我抓进牢房似的。”苏酥一句话怼得对方哑口无言,她微微用力掐进陈音音脖颈处的大动脉,“看到没?如果我想杀他,只是勾勾手指的事儿,等你们陈县令过来,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放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奴不服气地扬起下巴。
“欸,真的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苏酥抬脚踢了踢陈音音膝弯,“看见没,他跟你一样一样的。”
一样热衷放狠话到无法自拔。
陈音音被她勒的呼吸微微不畅,听到这话还真仔细打量起那个平日离自己最近的家奴,只见他尖头尖脑尖下巴,龇牙咧嘴凶相毕露,以前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也许是场合不对,也许是眼神出了毛病,怎么看就怎么辣眼睛。
他眼皮颤了颤,骂道:“你到底想怎样?最好赶紧放了我,我兴许还能饶过你。”
苏酥:“我且问你,今日是你主动找我,还是我去拜访你?”
陈音音不想跟她废话,奈何命门掌握在对方手中,只得咬牙切齿回:“我找你。”
“这就对了嘛,”苏酥笑了笑,“那我再问你,你找我有事没事?”
“自然是有事!”陈音音说完话猛然抬起一脚又快速落下,谁知踩了个空,还把自己脚后跟震疼到眼泪直飙。
“既然是你上门找事儿,怎么叫我想怎样?你脑回路是不是天生缺了一段?俗称脑缺!”
陈音音没太听懂她在说什么,但知道一定不是啥好话,又要张口放狠话,苏酥忙打断他的意图,用下巴指向瘦脸蛋的家奴,“看,你们俩是不是特别像?没准儿他还是你爹私生子,回去可要好好查查。”
她轻描淡写说着,但对面家奴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跪倒地上死命磕头,“公子,您千万别听此人胡言乱语,我阿爹和阿娘都是府上的奴才,我绝对不是大人的私生子!我哪敢有那种福气……”
苏酥戏谑地笑出声,“我开个玩笑而已,你紧张什么?跟你说的那些狠话相比,我可算是委婉了。”
小家奴慢慢回过神来,明白自己是被对方当猴耍了,就要开口骂人,猛不丁与她揶揄的视线对上,要出口的话生生止住了。
那一瞬,他心中陡然产生一种级强的危机感,只要他再多说一句话,这人绝对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轻轻巧巧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他喉管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掌攥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人更是不敢出声了。
苏酥觉得差不多了,快速扫了眼巴图尔,“我之前说了,来者是客嘛,那今天就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们家公子到我那喝杯酒水再走如何?”
“谁要跟你喝酒……”陈音音感觉这人有点邪门。
就比如此刻苏酥突然问他,“你觉得我那些油纸伞跟笨拙的蓑衣比起来,好不好?”
陈音音缓缓点头,那东西确实轻便简单又容易携带,而且里面的机关奇巧又叫人惊叹。
他自幼便对这一类东西有极深的兴趣,所以才那般执着于把东西都弄到手中。
“那我告诉你,我的酒也一样好,你信不信?”苏酥睨着他,似乎他敢说一个不字就能要了他的命。
陈音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我信。”
苏酥语气软和下来,看向家奴道:“你们且回去告知县令大人,贵府公子与我相谈甚欢,哺食就在我那用膳了,稍后我一定亲自送他回去。”
相谈甚欢?
这叫哪门子的相谈甚欢?
众人面面相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音音是心不甘情不愿,可对方此刻却一声不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巴图尔这时候站出来挡在两方中间,厉声道:“还不走!”
一群家奴急得只能咬牙离开。
苏酥等人走远了,才一个用力把陈音音提溜上舆车,坐在他身侧道,“你信不信,不要半个时辰,你那些家奴就会带着府上的衙役抄家伙去我那找事?”
巴图尔走在旁边防止三只羊走散了,听了这话余光不动声色瞥了眼自家主公,不明白对方为何明知故犯?她可不像是个喜欢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人。
陈音音没好气冷哼一声,“你都知道了,为何不放了我?”
苏酥:“因为你刚才说想同我喝酒。”
陈音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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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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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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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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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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