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怕是要生乱,阿莹,莫要表现出异样。”陈嘉赐说,小心叮嘱。大手轻轻摩挲着陶琼琇的脸颊。
他本不该说的,说了,陶琼琇难免会去在意。可不说,他又担心万一倏忽会让陶琼琇受伤。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说了。
就算是,他给那些人的一个机会吧。
马车停了,陈嘉赐也没再多说,挽着她下了马车。
陶琼琇心中揣揣,忍不住胡思乱想。可面上的神色,却早在出了马车之时,就恢复了平常。
感谢这辈子小时候的装模作样,演技,她还是有些的。
这宫宴,一年两年的,还算稀奇。等到三年四年,就是新瓶子装老酒,没啥新鲜的了。
在席位上坐下,陶琼琇眼神一扫,只觉事事平常,无甚奇怪之处。
歌舞起,茂和帝温和依旧,点出几个他有印象的宗室,关怀一下。
内侍上前,小心翼翼的倒出一杯酒,不敢洒出一滴。
持酒共饮,茂和帝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忽然顿住。
他叹了口气。
“皇兄,你输了。”陈嘉赐沉声说。
“是啊,我输了。”茂和帝道,脸上全是失望。他一挥手,一道黑影窜出,接过他手中的酒水一转身倒入那内侍的口中。
内侍眼睛瞪大,惊恐万分,却根本挣不开黑衣男子的铁掌,硬生生把那杯酒吞了进去。
不过片刻而已,内侍已经不由自主的伸手扼住了他自己的喉咙,徒劳的嗬嗬几声后,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大殿之中,先是寂静片刻,而后一阵惊呼。甚至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四散而逃。
茂和帝脸色冷的像冰雕一样。
“安静,”他说。
殿内的动乱依旧,这些坐享了这些年富贵的宗室们,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动乱。经受不起风雨。
不过没关系,他们没听见,有人提醒他们。
一阵刀剑出鞘声响起,和一开始的黑影一般无二的一队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大殿周围。
那些动乱的宗室们被刀剑逼得不得不住嘴,而后全都坐回了原位。
“朕没想到,你真的想要朕死。”安静的殿中,茂和帝沉声开口。表情和话语之中,全是难掩的心痛。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陈重明身上。又说,“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显然很疑惑,很不解。
纵使重视嫡子,可茂和帝也从未亏待过这些庶子。可没想到,他自觉十分尽心的孩子,竟然想要他死。
陈重明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他只在一开始陈嘉赐说话时脸色大变,而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
殿内寂静,陈重明没有说话,仿佛丝毫不知茂和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后说出这袭话意味着什么。
然而,他平静,别人可不。
二皇子陈重阳算是回了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说,“老三,这是你干的?”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忽然响起,显得极为突兀。不少人忍不住看去,而后又看向茂和帝,探究着他说的到底对不对。
显然,他说对了。因为茂和帝没有斥责他,而是一直看着陈重明。
“……呵,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至于那些人,想来六叔已经解决了吧?”又是沉默,陈重明转头看向殿外。却见殿外依旧平静,没有他想要的动静发生。最后,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陈嘉赐道。
“只是不知,六叔是怎么发现的?”陈重明询问着原因,一双眼睛却仅仅盯着陶琼琇。带着莫名的笃定。
陈嘉赐本不欲搭理他的,可见他竟看向了陶琼琇,顿时皱起了眉。他抬头,面色冷淡。或者说他对这些侄儿,一直都是这么冷淡,从未有过温情一说。
“我一直在注意她。”他说。
这个她,没有明言。
陈重明贸然听闻也不明白说的是谁,不由一顿,不解其意。
“她从落水醒来之后,就很奇怪。”陈嘉赐又说。
这下子,陈重明便就懂了。
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恍然,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原来如此,”陈重明略带苦涩的说。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秘密,并且独占了这个秘密。为之疯狂。却没想到,这个秘密早已经被别人发现了。
所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的眼中,宛如戏子一般。
可自己却还沾沾自喜,丝毫不曾察觉。
陈嘉赐没再理会他,抬头看向茂和帝,道,“皇兄想怎么做?”
闻言,殿中一众本来宗室立即看过去。想要看看这位帝王,准备如何处置他的三子。
“……贬为庶人,幽禁于府。太子觉得呢?”沉默半晌,茂和帝仍是没有下狠手。只又问了问太子。这天下,以后终究是要交给他的。
“父皇决定就好。”太子没有意见。
一个已经失去圣心,倒行逆施的皇子,他又何必再去踩上一脚。
陈嘉赐墨眉微皱,显然是有些不赞成的。可他终究没有说话。
说到底,这是他大哥的家务事,他何必多言。
这事,便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有侍卫进了大殿回禀,道有禁军谋逆,已被拿下。
禀报的人接二连三的进来,仔细道来,今晚之事三卫五营竟然都有人参与其中。眼下,那些人都已经被拿下,等候处置。琇書網
最后,又有一队禁军进殿,言道已经控制了十数家官员府邸,等待陛下的裁决。
前前后后,军队,朝堂。竟然都有人和三皇子勾连。
这个事实,实在让人震惊。
然而,不论是茂和帝也好,太子也好。都没有丝毫惊讶,全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陈重明坐在那里,整个人面无表情,僵硬无比。
惨,输的真惨。他自以为行事隐秘,却没想到,根本就是事事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皇位之上的人不是陈重阳。
为什么不是陈重阳?
因为茂和帝活的好好的,太后活的好好的,太子活的好好的。
因为他们活着,所以陈嘉赐掌握了京都五营,甚至参与了朝政。
明明,按照李灵若所言,在她前世之时,陈嘉赐常年闭府,居于王府之中,非大事不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有人救了太子。
只这一个变化而已,就让整件事都天翻地覆,变了个模样。
救人的,是陶琼琇。
李灵若所言不错,变数,还真是变数。
“王叔,她说,我六婶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禁军上前,要带陈重明回府幽禁之时,他忽然开口说。
这一开口,就让整个大殿的人都一惊。
她是谁?什么叫镇北王妃本不该存在于世界之上?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陶琼琇正因着今晚这一场大戏弄得失神间,就被这一把毫无预兆落在自己头上的火烧的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的陈嘉赐。
她一双杏眼微睁,傻乎乎的,又带着一丝难掩的惊惶。
陈嘉赐伸手握紧她的手,面色丝毫不动。沉声道,“荒谬。”
陈重明扯起唇角微微笑了笑,目光一扫上座的太后和皇帝,跟着禁军走了。
就算是他的一点小小报复吧。
宗室们忍不住偷偷看一眼陶琼琇,却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便就作罢。
倒是上座的太后和茂和帝,心中一紧。
关心则乱,他们自然忍不住去想,陈重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经历了这一场混乱,宫宴总算是散了。
陈嘉赐护着陶琼琇回了王府,便就又折返回了皇宫。
今晚这场乱子虽然没有折腾起来,可后续的麻烦却不少。他自然不能缺席。
“阿赐,”陶琼琇看着他,欲言又止。
陈重明走时所说的那一番话尚在她脑海之中,她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事,等我回来。”陈嘉赐揽她入怀,声音沉稳淡定一如往昔。
陶琼琇听了,抬眼看他仍旧温柔的双眼,本来有些惶然不安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她伸手环住眼前人的腰,轻声说,“好,等你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早该猜到了,阿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端倪。他只不过是……一直在等着自己主动开口而已。
“好,”陈嘉赐心中微动,有一丝激动,更多的,则是欢喜。
他的阿莹,终于愿意把所以秘密都告诉他了。
夜半,马匹在街道上疾驰。
这在宵禁的京都是不允许的,可今夜的百姓们早被之前禁军的动静给惊住了。连一个偷看的都没有。
要出大事了,这些触角灵敏的百姓们心想。
骏马行至一半,就有黑甲卫急驰而来,沉声道,“殿下,在三皇子府密室中,发现了三皇子妃,还活着。”
他声音怪异,仔细听的话满是不可思议和震惊。
任谁也想不到,急病去世的三皇子妃竟然还活着。甚至被三皇子软禁在了密室之中。
陈嘉赐手上动作一顿,点了一个人先去宫中汇报,跟着就转道去了之前的三皇子府,现在的庶人府邸。
李灵若还活着,正好,他有些问题想要问她。
三皇子府,或者说,曾经的三皇子府。
府邸上的牌匾已经被取下,禁军以及五营中人严密的把手着府邸周围,不许进,不许出。
陈嘉赐翻身下马,侍卫们忙上前迎接,目送他大步进府。
在上座坐下,不多时,满身狼狈带着血迹,明显被刑讯过的李灵若就被带到了陈嘉赐的面前。而后被毫不怜香惜玉的扔在地板之上。
陈嘉赐低头看她,双眼毫无波动,明明面前的是一个大活人,可他的目光,却和看路边的草木般,没有丝毫区别。
“说说吧,”他说。边挥手,示意侍卫们都退出去。
“咳,咳。”李灵若忍不住急促的喘息,被呛的咳了两下。而后勉强撑起身体,抬头看向陈嘉赐。
她的目光复杂,悔恨,怨愤,不甘,恐惧。加上凌乱的头发,身上的血渍,简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厉鬼一般。
“陈重明人面兽心,幽禁发妻,虐待于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镇北王还要我说什么?”李灵若道。眼睛微垂,避开陈嘉赐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
“李灵芷,程婉如,陈重阳……这些人,本来和你毫无交集,你为什么那么恨他们?又为什么莫名的去施恩于他们?”陈嘉赐懒得和她兜圈子,一一点出了让李灵若怨恨的那些人,以及她这些年费劲心思交好,收拢的人手名单。
李灵若按在地面上的手指不由一紧,因为之前的刑讯,她的指甲盖已经被拔掉。她本应该因着这次的失手而感觉到疼痛,可她现在的整个心神,都被陈嘉赐的话而震住。无暇顾及。
“……镇北王,说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做过这些?”室内安静半晌,李灵若心中狂跳,选择了装傻。
陈嘉赐看她,他懒得多费口舌,站起身便准备离开。
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想知道李灵若身上的秘密,不过是因为陈重明之前的那番话,而心中不安罢了。可李灵若说与不说,其实都无所谓的,不是吗?
他的阿莹活的好好的,就行。
至于李灵若,任她身怀多大的秘密,死了,便就万事皆休了。
有什么关系呢。
李灵若本来被陈嘉赐的气势压得心中颤颤,见他站起来,更是心中一紧,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一步一步,仿佛都在收割着她的生命。
眼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眼看着他路过自己往门外走去。
她心中不由一松,泛上微的喜悦。可紧跟着,她脸色就变了。
李灵若终是不傻,陈嘉赐这么轻易放弃,不是因为他知难而退。
而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关系。
“等等,”眼看着陈嘉赐走到门口,即将出去都没有回头再问的迹象,李灵若到底是忍不住了。
陈嘉赐没有理她,抬手开门。
“等等殿下,我说,我说。”李灵若想要过去阻止,却只能无力的往前一扑。尖声道。
陈嘉赐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她,说,“说吧。”
李灵若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了乱跳的心脏,说,“我若说了,可否留我一命?”
“可。”陈嘉赐说。
彼时的李灵若不明白,活着容易,可活下去,却很难。
……
半个时辰后,陈嘉赐出了房门,命人安置好李灵若,大步离开。
他的脸色阴沉,身周都带着慑人的寒意。
李灵若说了很多,说她的前生,说她的今世。可让陈嘉赐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前世,安国公府没有三姑娘。”
“听说是出生就夭折了。”
“您也一直未婚,孤身一人。”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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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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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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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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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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